这个故事包含一些可能会令人感到不安的内容
在2021年6月一个炙热的日子,我闯过台北熙攘的市区,来到珍珠家园妇女中心(Pearl Family Garden Woman’s Center),我在那里工作了12年。 穿越艋舺公园(Bangka Park),我看到许多街友散坐在围绕着一片草地的混凝土长凳上。 他们戴着口罩,并且分开坐着。 附近的喷水池每小时定点播放音乐,晚上则展现五颜六色的灯光。
我们的事工中心位于台北市红灯区万华,向从事性工作的妇女,老年人和其他处于社会边缘的人伸出援手。 这中心距离台湾最古老的寺庙之一龙山寺(Longshan Temple)仅一箭之遥。 我通常可以闻到从祭坛前飘出的烟香,但由于最近的疫情管制,寺庙暂时关闭。
在5月疫情爆发之前,这地区著名的路边摊、二手货跳蚤市场以及出售草药和传统食品的商店都挤满了人。 人们必须小心才不要踩到垃圾、狗的排泄物或槟榔被嚼碎的残渣,槟榔是男性劳工阶级青睐的提神零嘴。 之前2020整年,生活几乎像往常一样进行,连续253天在岛内没有感染病。
现在,街道上净空无人。 政府宣布了一批追溯到万华两家茶艺馆的病例。 有数以千计的妇女在那里担任女招待,为大多数中老年男性提供陪伴服务,喝茶喝酒,或唱卡拉OK。 也有一些妇女会参与性交易。 自5月以来,这里的172家茶艺馆和酒廊都已休业。 该地区大部分的建筑都很老旧。 有些还是破损的。 但仍然有许多老年人和穷人挤在没有适当通风的地下室或房间里。
我的目的地是一座不起眼的四层楼公寓,以前被占用作为非法赌博塲所。 现在是珍珠家园妇女中心的所在地,该中心于2019年搬到这里,之前在一间较小的公寓里待了十年。
当我走进中心时,团队的负责人向我打招呼。 这是我在新加坡休假三个月后第一次见到林迪真女士(Tera van Twillert),这也是我在完成对外来旅客强制隔离期后回到工作岗位的第一天。 迪真是来自荷兰的海外基督使团(Oversea Mission Fellowship)的宣教士,是我认识的人中最亲切、最有耐心和最忠实的人之一。 身高5英尺8英寸的她在大多数的台湾人中是鹤立鸡群,但她开朗的笑容,温柔的举止和闪烁的蓝灰色眼睛却让他们感到没有隔阂。
迪真在16岁时被呼召参与宣教,她一直对社会边缘人有负担。 28年前她来到万华,就在这条街上定居。 最先的14年,她一直在一间服事街友的教会事奉,然后开始珍珠家园事工。
我们的台湾同事蓓丽(Pauline)喜欢讲这个关于迪真姐妹的故事。 “当我和她一起在附近拜访时,一位女士说,‘阿真(迪真的中文昵称)爱我们。’有多少人会对一位在其服事的社区里走来走去的传道人说同样的话?”我也看到游民以极大的热情招呼迪真,并上前来拥抱她(尽管大多数台湾人不习惯这类表达感情的方式)。
迪真和我摆好桌子,摆放上方便面、米饭和罐头食品,我们的低收入邻居即使没有厨房也能料理。 迪真就打电话给我们的一些常客来拿补给。自从茶室, KTV 酒吧和街道性交易被关闭以来,这些人就陷入生活困境。
小丽是第一个到达的。 她戴的口罩有点歪斜,显露出她不全的牙齿。 一头不自然的金色染发,但她的头发给她一个年轻的外表,掩饰了她62岁的实际年龄。 她穿着短裤和一件几乎遮不住肚脐的上衣。 根据政府规定,我记下了她的姓名和电话号码,以便进行疫调。 “你能调整你的口罩并保持距离吗? 告诉我你要的东西,我会把它们放在这个袋子里给你。“
小丽不理睬我,直接就拿起方便面。 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和沮丧。“我可以使用厕所吗?”她问。 这里的社区公共厕所已经关闭了几个月。
我让小丽使用厕所。 然后迪真和她聊天,接著作祷告。 当小丽离开后,我将厕所进行消毒。 我自问对我要服事的人有恐惧感是否是不对的?
一个星期过去了。 我又回到中心,刚好看见迪真耐心地聆听一位老朋友说话。 阿惠正在以极夸张的方式说话。 她的口罩松散地挂在脸一边。 我半开玩笑地说,“哎呀,你现在可以走吗? 让其他人也进来拿东西吧!“ 我带着紧张的笑容,示意她离开。
迪真不会让恐惧阻碍她完成使命。 去年夏天,她原定回荷兰休假,但她将假期延后了。 我问她是什么让她改变计画。
“我意识到,服事人比保护自己更重要,”她解释说。 “神呼召我,首先进入宣教事工,然后是服事被边缘化的人,之后是处于边缘地位的妇女,最后,到这条特别的街道。 神呼召我们来到这里。 祂把我们放在这里,是为了一个目的,为了一个时机,为了更大的群体。 只有当你与他们同在时,你才能看到并感受到人们正在经历的事情。”
我们中心每周开放一次,在服事中我们不仅满足了人们物质上的需求,还满足了情感,心理和精神的需求。 通常,那些妇女只是想进来享受空调,回避夏日的炎热,并找一个人说话。 过去,她们们日常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室外,在公园或附近闲逛。 但长达一个月的封闭改变了这一切。 对于独自生活在狭窄空间的人来说,与孤独和无聊的挣扎尤其严重。 我们的一位朋友,赖女士,有时特别从她家走15分钟,只是为了待在我们的街道上,看着过往的人们。
进行有意义的对话需要时间和耐心。 我也与自己的恐惧作挣扎。 我希望那些人来,拿到他们需要的物品,然后就离开。 我可以看到一些妇女渴望的是交谈而不是那些补给品,但与任何人谈话超过几分钟就让我感到焦虑。
后来在家中,我回想起了那一天。 我的焦虑让我很难亲近人。 出乎我意料的是,由于大多数事工活动在疫情中已经暂停,所以与前来拿补给品或聊天的妇女在一起就是我唯一能做“具有果效的”服事。 但我却经常只把注意力放在“完成工作”上,而忘记真正的工作,我真正的呼召,是要让神的爱和恩典呈现给祂带到我面前的人。
危机驱使我们渴望维持现状。 然而,正如中国谚语所说,“危机就是转机”。 也许当旧的服事方式被搁置一边时,我们若能继续前进,就会发现新的方法以基督的爱来服事他人。
这次新冠大流行迫使我们所有人面对生命的有限。 在疫情爆发期间,当迪真第一次回到这附近时,她遇到了何先生。 一个孤苦伶仃独居的老人,他看起来很惆怅。 他最近经历了两次中风。 当迪真为他祷告时,她感到圣灵催促她问何先生,“你愿意接受耶稣作为你的主和救主吗?”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的!”
负重担的心和开放的心智,就随时准备接受神的话语。 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播下种子。 结果呢? 是意想不到的光明时刻。
Roddy Mackay | OMF
天堂里的欢庆
一周复一周,迪真在人行道上放了两张凳子,在中心外与何先生见面,听他的故事,并以分享神的故事作为回应。
看着他们的互动有美好的结果,我不禁自问:我是真心爱我要来服事的人吗? 我从来不喜欢“为穷人服务”这个口号,直到我读了格雷戈理·博伊尔神父(Father Gregory Boyle)的书 《心上的刺青:无限慈悲的力量》(Tattoos on the Heart: The Power of Boundless Compassion),我才恍然大悟。 它启发我互惠关系的概念,即我们要用一体和亲缘关系的眼光来看待他人。 “为穷人服务”里没有互惠关系,只有标示“我们与他们”的障碍。
互惠关系和亲缘关系表明的是平等的关系。 没有优越感或可怜感。 正如博伊尔神父所说,“超越隔离我们彼此的感觉,就会发现和看见,我们与他人的互惠关系是得来不易。 跨越相互论断的鸿沟,并以亲缘关系取而代之,这确实很不容易。”
我曾经请迪真描述她和到我们中心来的妇女的关系。 她说,“她们是我的朋友。 你会帮助处在困境中的朋友。”
我想起了阿慧,想到她来我们中心拿补给品时的激动和压力。 “我的房间太热了,”她说。 她睡不着。 也无处可去吃饭。 在迪真和她一起祈祷后,阿慧就能冷静下来。 然后迪真为她买了一些鸡蛋,奶粉和香蕉。 迪真事后告诉我,“我对她所面临的难处能知道多少? 对我来说,为她做点小事算不了什么。”
博伊尔神父说,“服事别人是好的。 这是一个开始。 是通往宴会大厅的走道。 亲缘关系——不是只为他人服务,而是与他人合而为一。”
对于许多作跨文化事工的神仆来说,无形的界限或专业的距离有时会将我们与所服事的人分开。 为了能享受互惠和亲缘关系,我们必须愿意“浪费时间”,而不是防范我们私人时间和空间的界线被侵犯。
我们进入他人的世界时,他们也进入到我们的世界,这时刻是宝贵的。 几年前,我在平安夜访问了金金。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经常回想起我们在夜市分享的红豆汤的温馨,因为我们一起纪念主耶稣的诞生。
康乃馨、迪真和我习惯去位于台北市另一处的教会。 聚会结束后,我们会一起吃午饭,我会试着尝试新的口味。 我记得第一次和康乃馨一起吃印度馕饼和咖喱时的兴奋。 即使到现在,我仍然可以想像她啜饮著芳香的印度拉茶时满足的表情。
道成肉身的事工是服事他人时真正展现耶稣的灵的唯一途径。 这要求我们要学习文化,语言和世界观,并过一种反映我们对邻居认同的生活方式。
耶稣成就了道成肉身的事工。 神的道必须道成肉身,这样我们才能藉着祂的儿子看见父(约14:9)。 基督本可以留在天家,享受天使的赞美和三一神的团契。 相反的,他却降生在一个卑微的家庭中。 他地上的父亲不是国王,而是一位工匠。 出生后,他睡在马槽里,而不是在镀金的婴儿床里。 成年后,他是一个流动的传教士,他不知道自己当晚会睡在何处。 正如他所说的,“狐狸有洞,天空的飞鸟有窝,只是人子没有枕头的地方。”(路9:58)
耶稣与罪人和税吏一起吃饭。 他拜访民家,接受款待。 他花时间在水井旁和撒玛利亚妇人谈话。 我们经常为了事工而只专注于“做“。 然而,建立关系和信任需要与他人“同在”。 这要求我们放慢脚步,与人沟通,“你对我很重要”。
迪真下班后通常不马上回家,她喜欢在中心附近逛,向邻居问候。 一年多来,她每周都会花一个下午的时间探访街上的邻居和商店,交朋友并分发福音册子。 她现在虽然不住在这个社区,但她已经成为社区的一份子。 她经常散步去的一个地方是隔壁的餐厅。 在迪真休假回家之前,餐厅老板阿莲对她说,“我们非常爱你”。 作为主耶稣在这个社区的使者,我们借由我们的同在、话语和行为,将神的爱传布给人们。
歇业六个月后,茶馆和KTV酒吧又重新开张。 这一次,我没有因为恐惧或过度谨慎而瘫痪。 我和另一位同事一起冒着风险进入通风不良的场所,拜访在那里工作的妇女。
星期天,我会邀请妇女们来中心观看线上礼拜并分享爱宴。 她们告诉我,封锁期间最难过的是她们不被自己的家人接受。 黎女士说,“我想回台湾中部的老家过中秋节,但亲友们很害怕,叫我不要回家。” 因此,能够与神家的亲人一起在中心聚会,对她来说是非常宝贵的。
在这件危机中,神正在改变生命。 有些妇女已经不再从事性交易了,有些妇女接受社会服务的帮助。 还有人第一次踏入我们的中心,认识了主耶稣。
迪真愿意承担风险,将他人的需求置于自己的前面,这促使我思考为什么我反而会恐惧。 她平静的举止与我的焦虑急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有一个选择。 我可以让自己因恐惧而瘫痪,或者我可以向神祈求智慧和勇气并以祷告来面对风险。
我在这个事工上花的时间越多,我就越发觉到主耶稣用互惠关系来塑造我,就像祂塑造我所服事的妇女一样。 祂用她们、我的同事和其他有不同态度、观点和处境的人来挑战我的恐惧和偏见。 我得到了新的看见,我对神的信任也越加深。
当我们的主听说他的朋友拉撒路生病了,他就说,“这种病不至于死。 乃是为 神的荣耀,叫神的儿子因此得荣耀。”(约11:4)。 我们是否相信我们的主耶稣可能会在这场严峻的疫情中得到荣耀,即使这种疾病可能导致基督徒的生命以肉体的死亡而告终,但绝不是属灵的死亡?
愿我们的主赐给我们恩典,以克服恐惧和焦虑。 愿爱和同情,而不是自我保护,激励我们所做的一切。 藉着我们在这场大流行间和之后的忠实回应,我们可以荣耀祂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