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上帝”的母爱

我们对那位 “愤怒的旧约上帝” 的印象,其实是扭曲而错误的。

Christianity Today May 6, 2025
Illustration by Matt Chinworth

 “旧约中愤怒的上帝”。

我一直以来并不排斥这个说法。我成长的教会传统源自美国边疆地区的灵命复兴运动。那个时期优秀的复兴布道家往往擅长描绘罪人为 “落在一位愤怒的上帝手中” ——而这位上帝通常被认定为 “旧约中的上帝” ;他们接着再把这些罪人转移到 “新约中的上帝” ,也就是在耶稣基督里启示的那位 “充满恩典和爱的上帝” 手中。这种强烈的对比,构成我年轻时对上帝的基本认识。

直到大学时期,在攻读旧约硕士课程的过程中,我才逐渐看见,这种对比在多个层面上其实是种错误的理解。在马克·吐温的遗作《来自地球的信》中,这位神学上的挑战者一语道破这种对比:新约中的上帝既然创造了地狱,那祂必定 “比旧约中的自己残忍千亿倍”。又或者可以引用G.K.切斯特顿 (G. K. Chesterton) 在《永恒之人》里所说,要将耶稣对耶路撒冷的爱与怜悯,和祂将伯赛大降到比所多瑪更深的审判中这件事结合起来,实在不容易。

然而,不只是耶稣比我从小在主日学得到的印象还更严厉,另一方面,“旧约中的上帝” 也比我童年时从老师和牧者那里听见的更加充满爱、恩典、愿意饶恕及满有怜悯。

满有母爱怜悯的上帝

若我们不读旧约,不但会错过许多美好的事物 (旧约不只是充满喝酒、情欲和暴力的场景),更会错过许多关乎神学的重要内容——那些关于 “旧约中的上帝” 之位格与性情的描述。而那位上帝ㄧ直是我们的上帝。

在以色列与上帝关系最低谷的时期之ㄧ,有句极为重要的神学宣告出现了:

耶和华,耶和华,是有怜悯有恩典的神,不轻易发怒,并有丰盛的慈爱和诚实。为千万人存留慈爱,赦免罪孽、过犯和罪恶;万不以有罪的为无罪,必追讨他的罪,自父及子,直到三四代。 (出埃及记34:6-7)

这句宣告出现在以色列刚犯下重大罪行之后:他们铸造一只金牛犊,作为带领他们进入应许之地的神的形象。虽然这明显违背了十诫中的第二诫,但百姓因等候摩西太久而感到不耐,决定自行继续旅程。在那场危机中,虽然摩西成功劝阻上帝不要向以色列人发怒,亚伦却无法阻止摩西因愤怒而吩咐利未人击杀三千名以色列人,奉耶和华的名执行审判 (出埃及记32章)。

在那场偶像崇拜所引发的混乱后果中,上帝甚至说祂不再亲自与以色列人同行进入应许之地——这使得摩西的信心也动摇了,他因此向上帝寻求确据,恳求得见祂的荣耀,即便上帝已常在会幕中与他面对面说话,像朋友聊天那样 (出埃及记33章)。

于是,在这一连串事件之后,上帝在下到西奈山、从摩西面前经过时宣告《出埃及记》34:6-7那段话语。在这段宣告中,最关键的是列在最前面的属性:耶和华上帝是 “有怜悯” 的——这个词在希伯来原文中有更丰富的含义,正如贝丝 (Beth Tanner) 在她与人合着的《诗篇注释书》中指出的,这个词的另一个意思是 “子宫” ,所以更贴切的翻译应该是 “母爱般的怜悯” 。

在出埃及记34章中,上帝确实仍责备以色列的罪,但这责备是出于祂那母爱般的怜悯。摩西恳求上帝: “求祢想到这民是祢的民。” (出33:13) 而上帝正面的回应首先便是以母爱的怜悯来描述祂自己,仿佛在说:即使上帝会像母亲对孩子那样对以色列发怒,祂也绝不会抛弃他们,正如母亲不会撇弃自己所生的孩子一样。

 “旧约中的上帝” 就是我们今日的上帝,是个满有母爱怜悯的神。祂在面对我们极大的罪恶时,仍应许在我们的失败之外赐下盼望的未来。若我们只描绘旧约的上帝为满有忿怒的神,等于只呈现了祂性格的一部分,并错误地忽视《出埃及记》34章的启示:上帝性格的核心起点,是母爱般的怜悯。

对每个世代的怜悯

距离摩西与出埃及的年代已经过了好几代——事实上,甚至到了以色列人从被掳归回后的年代——在尼希米的时代,祭司们仍引用《出埃及记》34:6-7的话语,在一段充满焦虑的祷告中表达他们的恳求,因为他们担心上帝是否已撇弃祂的百姓。可怜的是,即便回归故土,他们在波斯统治下仍遭遇许多苦难 (尼希米记9:17、9:36-37)。更令百姓难以承受的是,当文士以斯拉向他们宣读律法书时,他们仿佛被自身罪恶的自觉所压垮,以至于痛哭起来 (尼希米记8章)。

祷告中的利未人在颂赞上帝创造天地、拣选亚伯拉罕、拯救以色列人出埃及之时,也提醒百姓,当他们拒绝上帝的命令、不肯进入应许之地时,上帝仍然赦免他们,因为祂是 “有恩典、有怜悯,不轻易发怒,有丰盛慈爱的神” (尼希米记9:17)。

面对被掳归回后的苦难和百姓的罪,利未人将对未来的盼望根基建立在上帝的信实上——因祂 “大发怜悯的母爱” ,祂在过去并未因以色列的悖逆而撇弃他们 (尼9:19)。即使百姓在士师时代背离律法、杀害先知,上帝仍一次又一次以母爱般的怜悯回应他们的哀求 (尼9:27-28);即便以色列建立王国后情况仍未改善——百姓继续犯罪、杀害上帝的使者,上帝仍不撇弃他们,因为祂是有恩典、有母爱怜悯的神 (尼9:31)。

上帝如此这般的母亲形象,让我想起我在俄亥俄州初任牧职时认识的一位母亲。她的儿子染上了毒瘾,陷入种种麻烦。她与丈夫尝试各种方法:送去不同的勒戒所、严厉管教、甚至实施 “如铁一般的爱” ⋯⋯全都徒劳无功。然而,每ㄧ次儿子回家,她都选择饶恕他。尽管她知道他很可能再一次伤她的心,但那是她的儿子,而她是他的母亲。同样地,尽管上帝的儿女一代又一代得罪祂——甚至杀害祂的先知! ——上帝仍一次又一次以母爱的怜悯接纳以色列人 (包括我们!) 回家。父母若非如此,又当如何呢?

我们都是上帝的儿女

《约拿书》可说是一篇默想文,思索上帝那浩大的怜悯如何超越以色列的疆界,甚至临到以色列的敌人。这是主日学羊毛毡教材大致上会讲对的一个故事:上帝吩咐约拿前往尼尼微——也就是压迫以色列人的亚述帝国的首都——但约拿逃跑了。上帝出手干预,把他丢进海里、被大鱼吞下。在鱼腹中,约拿有时间反思自己的选择,于是祷告悔改;大鱼便把他吐在陆地上。约拿终于履行原先的使命,宣告尼尼微将要灭亡。然而,令读者惊讶的是,尼尼微悔改了,上帝也赦免了他们。

或许约拿也对尼尼微的悔改感到意外,但他对上帝的赦免却一点也不惊讶。主日学教材中倒是没怎么提及这一点:约拿之所以发怒,是因为他早已知道,就像摩西与尼希米时代的祭司们知道的那样,上帝是 “有恩典、有怜悯的神,不轻易发怒,有丰盛的慈爱,并且后悔不降所说的灾” (约拿书4:2)。约拿之所以逃跑,并不是因为他不知道亚述人会如何反应,而是因为他知道上帝会怎么做——上帝必然会以怜悯回应悔改,赦免他们。

毕竟,亚述人也是上帝的儿女。我记得在同一间俄亥俄州的教会,有位长老曾用非常尖刻的语气贬低 “那些日本人” ,因为他们的产业实力威胁了美国的工业优势。然而, “那些人” 也是上帝所怀所生的儿女。如今,许多基督徒也对穆斯林邻舍充满怒意,感到威胁,担心他们正在 “接管” 自己的国家。但这些穆斯林邻舍也是上帝所怀所生的儿女。旧约充满了以色列的敌人,而我们今天也不乏国家或人生中的 “敌人” 。但《约拿书》提醒我们:上帝那母爱般的怜悯,甚至临到我们的仇敌,因为我们全都是上帝的儿女。

当然,母亲不仅是在我们人生中最容易原谅我们的人,她们也常常是第一个在我们受难时站出来为我们辩护的人。我的母亲正是如此。我还记得我和姊妹小时候,某次去银行存圣诞节储蓄帐户的钱,因为还没有身分证件,银行让这一步骤困难重重。母亲直接带我们去找银行副总裁,明确地表明: “他们是我的孩子,我希望他们能被更好地对待。” 我们便没再遇到什么大问题了。

在《诗篇》86篇中,诗人向上帝呼求,求祂施展如母爱般的怜悯。虽然诗人的困境显然比我们在银行遇到的小插曲严重许多,但诗人深知上帝的赦免 (诗86:5),因此来到祂面前,求祂保全自己的性命 (诗86:2)、在急难中垂听自己的呼求,因为有仇敌攻击他:骄傲的人起来攻击我⋯⋯寻索我的命 (诗86:7、14)。然而,当诗人直视这些冷酷无情的仇敌时,他心中也回荡着以色列人代代相传的信念: “主啊,祢是有怜悯有恩典的神,不轻易发怒,并有丰盛的慈爱和诚实。” (诗86:15)。

诗人知道,上帝以母亲的怜悯注视着他的处境,那种爱能驱使人冲入烈火中救出孩子,甚至甘愿为腹中所生舍命。这样的母爱,愿奋力护卫儿女的生命、抵挡凶恶攻击、在暴力世界中为他们建立安全之所。而这正是旧约中的上帝——我们的上帝——祂会因母爱般的怜悯亲自前来施行拯救 (诗86:16)。

同样地去行、去爱

若你查考《史特朗经文汇编》中这个词在希伯来原文的用法,会发现 “母爱般的怜悯” 及其相关字词在旧约中大约出现了150次。如果我们不再因上帝的忿怒、公义审判,就错误地视旧约中的上帝为与新约中耶稣显明的上帝为 “性格不一样的上帝” ,而是让教会用一整年的时间踏上这150次怜悯足迹的朝圣之旅,会发生什么事呢?若我们让母亲般的怜悯成为我们从圣经中持续汲取的养分之一,又会怎么样呢?

或许,我们将会以更深的感恩进入敬拜与祷告之中,敬拜这位 “昨日、今日、一直到永远,是一样的” 上帝 (来13:8)。当我们领受圣餐时,我们会看见上帝在耶稣里所展现的赦免,正是祂对祂所有儿女所怀的 “母爱般的怜悯” 的最新行动——为着祂自伊甸园以来深爱的儿女所作的行动。我们将从饼与杯中看见,耶稣对罪和死亡的拯救,是上帝历世历代为祂儿女所行的无数拯救行动里的高峰。

也许我们的教会能因此更像上帝原初设计的那样,成为破碎之人在此被接纳的居所。当我们看见上帝在旧约中每一次施展母爱般的怜悯,并且以色列人也学习以此对待他人时——我们会不会因此不再那么轻易地陷入自以为义的心态?不再那么轻率地贬低我们的 “敌人” ,并让我们的群体向所有上帝的儿女敞开,温柔地接纳他们?我们会不会因此被催促去保护我们城市和社区中那些面临生死存亡问题的生命?

或许我们将会明白,自己曾被错误的第一印象所误导:原来旧约中的上帝比我们以为的更加丰富、更加深刻,甚至可以说——更像位母亲。或许我们将不再使用 “旧约中的上帝” 这个词汇,而是单纯地说:我们的上帝。

Robert L. Foster是乔治亚大学新约与宗教学讲师,着有We Have Heard, O Lord: An Introduction to the Theology of the Psalter, Fortress Academ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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