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墨西哥州圣奥古斯丁平原的沙漠上,巨型射电望远镜阵列 (VLA) 的27个巨大碟形天线沿着相连的轨道排开,绵延数英里。放眼望去,几乎看不见其他人类活动。我的天体物理学同事们全都待在附近的控制室里,监测从宇宙彼端传来的资料。而我则在外头,裹着抵挡冷风的外套,用裸眼仰望夜空。
天空铺满了星辰。我心中响起多年以背诵的句子:“诸天述说上帝的荣耀,穹苍传扬祂的手段。” (诗19:1)
我们当时正使用那台望远镜寻找重力透镜效应——也就是在整个宇宙中,那些空间 “发生弯曲” 的地方。仅以地球的尺度,很难描述这个超越的现实:在整个宇宙的漫长海岸线上,我们的太阳,尽管如此庞大,也不过像一粒沙子。
这种巨大尺度不只难以用科学理解,也让我的心灵难以承受。当时身为一名年轻的科学家,无神论者的论点有时会在我脑中盘旋。天文学家萨根 (Carl Sagan) 曾写道:“我们生活在一颗普通恒星下的一颗微不足道的行星上……塞在宇宙某个被遗忘的角落里。” 在西方文化中,我们常以为 “渺小” 就等于 “不重要”。因此,我挣扎着思索人类——以及上帝——在如此浩瀚的宇宙中,处于什么样的位置?
关于 “人类存在的意义” 这个疑问,如今不只在天文学中浮现,也出现在宇宙学、演化论、基因学与人工智慧等领域。这些问题的答案往往以无神论叙事来呈现,而这些叙事反过来也推动了 “无特定宗教信仰者” 数量的迅速增加。Barna在2022年调查这群人,询问他们为何怀疑基督信仰,其中最主要的答案之一,正是 “科学”。
过去几十年来,一些无神论者宣扬的 “科学主义”(scientism) 和 “还原论”(reductionism) 逐渐渗入我们的文化。其支持者说:科学是唯一可靠的知识来源、上帝只是种迷信、人类没有更高的存在目的。在科技界,“科技救赎论” 与 “超人类主义” 等意识形态正在兴起,人们越来越将希望寄托在新发明上,期待科技能解决人类的问题、甚至战胜死亡。尽管如今 “激进派无神论” 的影响力正在消退,科学界中仍有许多人认为基督信仰是不必要的,甚至是有害的。
与此同时,教会往往被视为拒绝既有科学的那一派,或至少无法提供对人类有用的答案。当代科学研究的新发现也鲜少在教会中被讨论。根据同一份巴纳研究显示,多数牧者并未真正意识到 “科学” 确实是人们对信仰产生疑惑的主要原因之一。
然而我们需要比这些都更好的叙事。要触及当今由科技主导的世界里人们的心,我们必须将现代科学的发现,与基督信仰的古老真理整合起来。两千多年前耶稣基督的降生,其实为今日的种种问题带来强而有力的答案。如果诸天的浩瀚让人难以测度,那么。这个真理更是叫人震撼:宇宙的创造者竟然选择在 “这里” 道成肉身。
当上帝成为人时,祂来到的是宇宙虚空中一颗如针尖般渺小的星球。在我们的太阳系中,太阳载着地球与其他行星,一同绕着银河系运行;在浩瀚的群星之间,太阳系本身也只是其中一粒。

天文学家估计,银河系中约有一千亿颗恒星;其中大多遥远且昏暗,只有大约五千颗明亮到足以被肉眼看见。
银河系之外,更多星系沿着宇宙中巨大的 “纤维结构” 散落。有些星系像银河系与其邻近的仙女座星系一样,聚成小群;也有许多星系在其生命历程中彼此合并或碰撞,不断累积质量并孕育新星。数百甚至上千个星系会聚成 “星系团”,也就是人类目前所知最大型的结构之一。
宇宙中星系的总数难以精准计算,因为许多星系过于遥远而无法观测到。但研究人员近期透过测量星系发出的微弱总光芒,推估可看见宇宙中包含数千亿个星系,而每个星系又拥有数十亿甚至数兆颗恒星。
然而,宇宙中大部分的 “物质” 并不是恒星。WMAP与普朗克 (Planck) 卫星的资料显示,宇宙中有27%是 “暗物质”(dark matter):一种科学仍未解明的神秘成分,它既不发光也不挡光,我们只能透过其重力效应知道它的存在。而组成宇宙的最大部分——占了68%的——是更难以理解的 “暗能量”(dark energy),正是它主导着宇宙膨胀的方式。
尽管人类在物理和化学方面取得巨大进展,但我们所能理解的部分,仅占了宇宙的5%,包括所有的星辰与元素周期表上的所有原子。至于剩下的95%,我们仍然无法解释。
圣经并未提到暗物质或星系,然而圣经对上帝的 “宇宙尺度” 有清楚的描述。约翰在《约翰福音》第1章中,用尽可能全面性的语言来描述上帝所创造的一切;在《歌罗西书》第1章里,保罗宣告基督是 “万有的创造主”。如果这些第一世纪的使徒曾听闻 “遥远星系” 的存在,他们毫无疑问也会宣告:那些同样是上帝所造的。
圣经中关于宇宙的宣告本是跨越、超越时代的,但当我们将圣经与现代科学的发现一起阅读时,其分量更显得沉甸有力。那位 “一一领出众星、按名点召” 的上帝 (赛40:26),能呼唤的不只是夜空中我们眼睛能看见的几千颗,而是数十亿、数兆的星辰。宇宙那难以想像的浩瀚,并没有削弱上帝的伟大——反而让我们看见祂更深更广的荣耀。
在这样的宇宙里,人类的位置确实渺小;我们在受造界及造物主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然而,人类的故事并未停在这里。上帝虽是诸天之主,并以星辰为记向博士们宣告祂的降临,但祂也将祂的爱放在人类身上。那位创造星系、永恒且非受造的造物主,竟倒空自己,以婴孩的姿态诞生。在时间与空间的交汇点上,祂选择成为完全的人——成为我们之中的一份子。
而这,改变了一切。

当我们从物理层面思考时,道成肉身的奥秘便更显深奥。科学已证实:构成我们身体的原子,其起源来自诸天。氢元素可追溯至宇宙之初,当时质子在冷却的 “原始等离子体” 中形成。其他生命所需的元素——如碳、氮、氧——则是在恒星核心的核融合中生成的。
这些原子原本多被锁在恒星内部,但当恒星在超新星爆炸中死亡时,这些原子便被抛入宇宙。爆炸的力量强大到足以在外扩的冲击波中形成如钴与镍等其他元素。天文学家近期发现,宇宙中许多黄金与白金,是在中子星的碰撞中产生的。
当这些离开恒星的原子在宇宙中漂流时,它们逐渐凝聚成气体与尘埃的云——微小而纯净的矿物、碳氢化合物与冰的微粒,如同烟雾般在星际间飘荡。当附近的恒星照亮其中一朵云时,我们便能看见绚丽多彩、明暗交错的壮丽的星云。
其中一些云更是 “恒星的摇篮”,气体与尘埃的团块密度足以在自身重力作用下塌缩,最终引发核融合,诞生新的恒星。剩下的尘埃则留在新恒星的轨道上,逐渐凝聚成小砾石、巨石,最终形成卫星与行星。
正如萨根所言,我们身体与地球上的原子的确是 “如星星般的物质”(star stuff),或诗意地说,就像 “星尘”。但这个事实指向更惊人的一件事:透过道成肉身,当上帝取了人的肉身,祂亲自成为了“星尘”。
当耶稣在马利亚腹中成形时,祂和所有人一样,吸收了来自她的原子——而那些原子的历史远远超过我们的太阳系。这些原子被组装成基因,形成祂的骨骼与血液,也形成了与地上所有生命共享的有机化学物质。
耶稣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 “具身化” 祂对受造界的爱——不仅是对人,也包括圣经中经常提及的动物、植物、群山与河川。祂肉身的原子曾在遥远星空中绚丽的星云与强大的超新星中闪耀。确实,当上帝取了人的形式,祂同时取了整个宇宙受造界的形式。
基督的 “道成肉身” 回答了现代天体物理学提出的深刻疑问:人类在宇宙中的目的与意义,究竟是什么?
我最喜爱天体物理学的一点,是它让我有机会研究地球上不可能出现的现象。例如,在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中,重力不再是牛顿所描述的 “力”,而是时空结构本身的扭曲。在日常生活中,牛顿与爱因斯坦的方程式给出的答案几乎相同,因此我们察觉不出差异;但在星系团中,我们却能清楚看见结果的不同。
与牛顿主张 “光不受重力影响” 不同,爱因斯坦发现光确实会受到影响;他发现空间本身是弯曲的,而光会沿着这弯曲行进、因此改变方向。
在星系团中,巨大的质量使空间在广阔的距离上明显地弯曲。能造成这种空间弯曲的天体被称为 “重力透镜”,因为它就像一块扭曲的玻璃,会扭曲我们透过它看到的影像。这些扭曲的光线,在韦伯太空望远镜的影像中,呈现为环绕着前景星系团的细长弧线。
研究相对论的人很快就会发现,相对论所谈的不只是弯曲的空间。相对论描述了宇宙中深邃而优美的对称性——空间与时间、能量与动量之间的和谐对称。此外,这些物理定律至今在所有我们能测试的地方与情况中都成立。对能读懂这些方程式的人来说,这种数学的深度与普遍性令人震撼。也因此,许多物理学家在其中感受到神圣的气息。 1948年,爱因斯坦曾对朋友William Hermanns说:“我每天都在统治宇宙的和谐法则中遇见上帝。我的宗教是宇宙性的。”
然而,正是这种宇宙的和谐,也可能让人觉得上帝遥不可及。几年前,我独自散步、思索物理时,突然被上帝的智慧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我感觉如此精准治理时间与空间的浩瀚心智,似乎不可能关心像我这样渺小的个体。我并不怀疑上帝的存在,但有一段时间,我怀疑祂的爱。爱因斯坦也有类似的感受,他对Hermanns说:“我的上帝过于普世,无暇关心每ㄧ个人的小小心思。”
而这正是科学的局限性。自然界虽然揭示了许多创造主的奥秘荣耀,却无法呈现完整的图景。在道成肉身中,我们看见上帝最终极的回答:是的,上帝关心每一个人。我们之所以能确信这ㄧ点,是因为祂亲自来到我们之中。门徒看见了祂、触摸了祂、感受到祂的笑容,并经历到祂的爱。
在那次散步几个月后,圣灵逐渐在我心里动工。上帝的爱再次变得 “可能” 起来,但这一次,是在一个全然更深的层次上。我意识到:唯有上帝的爱,能超越上帝的智慧。
虽然圣经并未提及星系,我却在其中找到一个能帮助我理解宇宙及其慈爱创造主的更大的框架。古老的希伯来诗人对我们今天所知的宇宙几乎没有概念,但当他写下《诗篇》103篇时,他以自己所能想像的最大度量方式描述上帝的爱:
祂没有按我们的罪过待我们,
也没有照我们的罪孽报应我们。
天离地何等的高,
祂的慈爱向敬畏祂的人也是何等的大;
东离西有多远,
祂叫我们的过犯离我们也有多远。
当诗人写下 “东与西” 、 “天与地” 时,他指的是他所能想像的最遥远的距离——宇宙中不可测度的边界。但他这么写的时候,并不是为了描述上帝的智慧无边,而是为了强调上帝的爱及宽恕的深度、高度。
如今,我们对宇宙浩瀚的认识,反而让诗人的信息更具份量。无论上帝正在整个宇宙中做什么事,我们相信祂曾取了这宇宙的原子,成为我们之中的一员。当祂以一个可以亲近、毫无防备的婴孩身份来到我们之中时,祂的信息极其清楚:不要害怕。我造你是有目的的。你是被爱的。
铺陈在夜空中的繁星确实宣告了上帝荣耀的光辉;然而,当 “道成了肉身”——包含着所有与宇宙相关的意涵——住在我们中间时,上帝揭示了更深的荣耀:祂揭示了祂的爱 (约1:14)。透过信心,道成肉身中那些与天文物理相关的元素,向我们宣告了上帝在耶稣基督里那惊人、深不可测的爱。
科学的发现永远无法削弱上帝存在的事实,因为这一切都是祂创造的。每一次我们仰望夜空,思索繁星时,都能想起上帝如此不厌其烦地、喜悦地提醒我们祂的爱——那比整个宇宙更宽、更广的爱。
Deborah Haarsma是天体物理学家及作家,曾任BioLogos的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