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末,马丁·斯科塞斯的纪录剧集《The Saints》(圣徒)将在串流平台Fox Nation首映。该系列共有八集,前四集将在圣诞节前播出,其余四集则安排在复活节前。我已提前观看其中两集,分别讲述圣女贞德和圣国柏神父(Maximilian Kolbe)的故事。其他圣徒则包括施洗约翰、抹大拉的马利亚、黑摩西,以及圣方济各。
《圣徒》并非一部学术性或怀疑性的作品,相反的,它是一部毫不掩饰地以天主教视角探索圣徒生活的作品,涵盖了由罗马册封,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知名或鲜为人知的圣徒的人生故事。
对本刊的读者来说,“圣徒”这个词可能会引发困惑、谨慎的态度、好奇心或蔑视。但新教徒不必对“圣徒”这一称号保持距离。
关于圣徒,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理解:成为圣徒需要时间。最初的种子可能早在生命之初就已播下,但通常需要多年或什至数十年的时间才会显现出成长的迹象。而这一过程在今生始终未完成。
因此,在他人身上辨识到的“真正的圣洁”永远都是暂时性的。齐克果(Søren Kierkegaard)对人生的观察也适用于圣徒:虽然生命必须向前活,我们却只能向后理解生命。圣徒的真实面貌往往也只有当人们回首时才能理解,因为在他们活着时,他们更有可能引起困惑和愤恨,而不是感激或喜爱。
无论如何,圣洁——无论作为一份恩赐还是一种成长——自始至终都是基督徒生活的核心。事实上,圣洁先于基督徒生活本身;它是摩西律法的核心。
在《利未记》第19章,主耶和华命令摩西对以色列说:“你们要圣洁,因为我耶和华你们的神是圣洁的”,稍后进一步说明:“所以你们要自洁成圣,因为我是耶和华你们的神。你们要谨守遵行我的律例,我是叫你们成圣的耶和华。”(利未记19:2;20:7-8)。
以色列的圣洁至少包含三个层面:与列国有所分别、遵守主的命令,以及正确地敬拜祂。上帝子民的圣洁将反映祂的圣洁。这一愿景在新约中得以实现。耶稣是那至圣者,在祂从死里复活并升天后,将父的圣灵赐给从全球各地聚集而来的犹太人(徒2:1–42)。如上帝所应许的,祂亲自使祂的子民成圣。
这份非凡的恩典甚至延伸至外邦人——那些以色列曾与之分别的人——以至于彼得向着这些曾经拜偶像的人说出摩西的劝告:那召你们的既是圣洁,你们在一切所行的事上也要圣洁。因为经上记着说:“你们要圣洁,因为我是圣洁的。”(彼前1:15-16)。
在十二使徒徒离世后的数十年乃至数百年间,教会发展出一种习俗,赐名、尊崇并记念上帝在那些忠心跟随基督至生命终点的男女身上的成圣工作。使徒们曾称呼所有基督徒为圣民(saint),或“圣洁的人(holy ones)”,以此承认圣灵在每一位受洗者生命中改变性的同在。然而,那些以特别美好的信心和爱心见证上帝的基督徒被从上帝其余的圣民中分别出来,冠上“圣徒(Saint)”的荣誉头衔。这是个追溯性的头衔,标志着他们是上帝大能的特殊受惠者或器皿。
关于这种习俗,有两种不同的先例:一种可以追溯至新约对旧约一些特别人物的赞颂,这些人物被视为基督的预表,是指向弥赛亚的“那ㄧ类人”。然后是希伯来书11章提到的信心英雄们,以及在12:1中被形容为“如同云彩般的见证人”。这两种例子总结了这类颂赞。
但这个概念并非我们应拥有一份巨细无遗的清单,列出每个忠心的神仆的名字。相反的,多数在基督来临前的忠信者,以及基督来临后的忠信者,都没有被人记录下名字,也未被后人记得。
重点在于,每个群体都需要找到方法来记住其创始的领袖和榜样,作为生活指南的具体例证。对上帝的子民来说更是如此,因为我们都是罪人。 “圣徒”与其说是美德的典范,不如说是上帝恩典的器皿——以血肉之躯见证人性的败坏无法与上帝改变生命的大能抗衡。如同奇迹般,“圣洁”在此生似乎是种可能。
第二种先例则与殉道有关。 “殉道者(martyr)”一词源自希腊文,意思为“见证人”。最初指的是基督复活的目击者,后来成为所有基督徒的通称:跟随基督就是在言语和行为上见证祂。然而,从司提反开始,并延续到血腥的第一世纪,这个词逐渐成为那些为基督殉道的人的专称。这些殉道者是最早在初代教会的礼仪和敬拜中被记名记念的人;他们是所有后来被封为圣徒(Saint)的人的原型。
可以这样理解:所有基督徒都是英文字母小写的殉道者(martyr),以自己的生命见证基督,但只有一些基督徒是大写的殉道者(Martyr),以自己的死亡见证基督。
同样地,所有基督徒都是小写的圣徒(saint),因基督的灵而成圣;但只有一些基督徒是大写的圣徒(Saint),他们的圣洁贯穿一生,以至于教会永远记念他们,视他们的生命为信徒的榜样。
成为圣徒需要时间,部分原因是这种生命形式非常奇异。圣徒并不适应常规。他们的生活很狂野、不按常规行事,甚至令人望而却步。他们生活在边缘之处,居于旷野。他们见异象、作异梦,他们行神迹奇事。他们的生命样式不像你我——至少多数的时候不一样。
在影集《圣徒》里,导演毫不避讳地呈现圣徒这种令人惊叹的奇异性。事实上,圣徒们独一无二且难以归类的特质正是深深吸引导演的地方。
现年82岁的导演史柯西斯(Martin Scorsese),始终受到成长过程中天主教信仰的深刻影响。他成长于梵二大公会议改革前的小义大利社区。对那些只熟悉他所拍摄的犯罪类和黑帮电影的人来说,《基督的最后诱惑》(1988)和《沉默》(2016)这两部电影可能特别异类,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可以说,若不透过这些故事及其所激发的主题及问题的视角来观看,便无法真正理解他其他所有作品。
史柯西斯特别迷恋“边缘的事物”:如何定义边缘、如何排除事物,以及是谁站在外侧。根据一位天主教学者的说法,耶稣是个“边缘的犹太人”,祂站在社会的边缘处;同样地,杀手和骗子、黑帮和罪犯、葡萄牙宣教士及欧塞奇族(北美原住民部落)也以自己的方式站在边缘处。
同样地,天主教的圣徒也常处于这种边缘处。以圣女贞德为例。
贞德仅比马丁路德早70年出生,是位年轻的法国农家少女。她开始看到异象,呼召她去结束法国长达数十年的战争。她剪短了头发,穿上男装,并设法见到法王查理六世。不知怎的,查理听取了她的请求并支持她。 16岁时,她领军作战,接连取得胜利——不到一年,查理就加冕为王。再过二十多年,英法百年战争结束:英军被逐出,内乱平息,法国得救了。
然而不幸的是,贞德在1430年被敌军俘虏,随后经历一连串漫长的宗教审判(包括指控她穿男装的异端罪)。她于1431年5月30日被烧死在火刑柱上。尽管罗马教廷于1450年代撤销对她的指控,但直到1920年她才被正式册封为圣徒。
我们该如何看待像贞德这样的圣徒,这位“奥尔良的姑娘”?她患有妄想症吗?她需要精神治疗吗?她是个以上帝之名杀戮的嗜血民族主义者吗?她是超越时代的女性主义先驱吗?亦或她是法国版的雅亿(圣经中用帐篷桩刺死敌人的英雄),将帐篷桩刺穿英国侵略者的头颅?
史柯西斯的纪实剧没有落入这些问题的陷阱。他完全不做解释或辩护。超自然现象的发生被视为理所当然,故事的细节则留给观众自行消化。这些细节或许挑战现代人的道德观,但却不需要被修正。这是正确的呈现方式。去掉圣徒的奇异之处,等于否定了他们存在的意义。
保罗曾说:“你们该效法我,像我效法基督一样。”(林前11:1)。彼拉多曾指着基督说:“你们看,这个人!”(约19:5)。圣徒们——以及《圣徒》这部纪实剧——将这两节经文结合起来,呈现出一名男性或女性的形象,从而抛出这个问题:“这是个圣洁的典范吗?是神恩典的器皿吗?这是效法基督的榜样吗?你是否应当效法他/她,如同他/她效法基督?”
史柯西斯和合伙人智慧地将这个问题悬置在空中。圣徒是发问者,他们将我们置于被审问的位置。贞德与约翰、彼得与保罗、摩西与莫妮卡——他们已听到神对他们的定论了。而你和我,仍是旅途中的朝圣者。我们生命的故事尚未结束。如同法国作家法兰索瓦·莫里亚克所说:“成为圣徒,永远都不嫌晚。”
布拉德·伊斯特(Brad East)是艾比林基督大学的神学副教授。他着有四本书,包括《教会:上帝子民指南》(The Church: A Guide to the People of God)和《致未来圣徒的信》(Letters to a Future Sa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