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约》有一个问题。在救赎历史的一个关键时刻,亚伯拉罕的神命令一个民族去消灭另一个民族。一个侵略者去攻击另一个国家,是因为上帝判定后者有罪。侵略者毫无怜悯,他们不放过妇女和儿童,把原来住那地的居民从他们的土地上赶走,并摧毁他们拜神的场所和宗教活动的象征——实际上,就是把他们整个民族从地图上抹去。而且,根据希伯来经文,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掌握主权的上帝的可怕意志之下。
这是神的子民的历史上一个令人痛心的时刻。但我指的不是以色列各部落对迦南的征服。我指的是亚述人(在耶稣出生前700多年)对以色列北部王国的攻击,以及大约130年后巴比伦人对南部王国,特别是耶路撒冷城及其圣殿的摧毁。
正如旧约圣经中的历史和预言书所证明的那样,这些异教帝国对以色列的暴力,不管是在北方还是南方,都是亚伯拉罕的上帝对亚伯拉罕的子孙的审判。那么以色列人犯了什么罪呢?他们违背了摩西律法中所揭示的上帝对他们圣约生活的旨意。他们作为一个群体与耶和华立约,他们也作为一个群体遭受了圣约的惩罚。以色列人背约的结果是:大规模的毁灭、政治混乱、不可估量的痛苦,以及(有人)死亡和(有人)被流放。落在永生神的手里确实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即使是——特别是——作为他的选民。
当人们,包括基督徒,对圣经的伦理或圣经中上帝的品格产生疑问时,通常不会首先想到这一系列以色列人遭审判的事件。我们首先和最容易想到的,是以色列人在上帝的命令下消灭了迦南人的事件。但是,有两个原因使基督徒对有关迦南人征服的问题的回答与亚述人和巴比伦人对以色列和犹大的毁坏联系在一起。
第一,是因为根据律法和先知书,在上帝照管之下,人类的受苦是不分种族、不偏不倚的,以色列人也不能幸免。第二,是因为把以色列的圣典当作自己的圣典(也就是基督教会的正典)来读的基督徒通常是外邦人。作为外邦人基督徒,我们很容易将犹太人视为圣经故事中的陪衬——我的意思是,我们倾向于将他们视为不应该做什么的例子,而这是在我们还没有放纵诱惑、跟随马吉安把旧约的部分内容完全从正典中删除的时候。
但是,对基督徒来说,我们并没有把旧约从圣经中剔除的选择。问题不在于外邦人是否接受旧约,而是旧约是否接受了我们。使徒们的回答是肯定的——旧约接纳了我们。从那时起,我们就因着信仰声称自己是亚伯拉罕的子孙。因为这个原因,以色列人的经文对我们来说是既定的:旧约是信仰宝库中不可妥协的组成部分,包括使徒和先知对以色列上帝的福音的双重书面见证。不管你喜不喜欢,这见证包括(记载迦南屠城的)《约书亚记》。那么,我们这些自称相信第二位、也是更伟大的约书亚(就是耶稣)的外邦人,应该如何接受和理解这本书,将其作为主今天对我们说、也为了我们而说的话语呢?
事实和解释
针对这个问题,特里穆(Charlie Trimm)写了一本精彩的书《迦南人的毁灭:上帝、种族灭绝和圣经解释》(英文书介)。作者涉足这个题目的勇气令人钦佩,因为约书亚和迦南的主题在学术和教牧学术研究中已经成为一个流派,关于这个主题的书籍和文章已经有很多。
拜欧拉(Biola)大学教授特里穆在这本薄薄的书中穿越了噪音——这本书不是要解决这个问题,而是要为读者构建可能的答案。这些读者并不是心怀恶意的挑刺者。他们是我的每一个本科生学生,以及不少成年基督徒弟兄姐妹。这些诚实的基督徒想知道如何处理征服迦南的问题。他们愿意相信耶稣基督的上帝和他的天父,但约书亚记的记叙是他们相信上帝的一个障碍。因此,我毫不怀疑,特里穆这本简洁、易懂、明智及研究透彻的书将在未来几年内成为教牧工作中和神学课堂上的宝贵资源。
特里穆将该书分为两部分。在第一部分,他概述了古代近东的战争,总结了当代关于种族灭绝的学术研究,并向读者介绍了迦南人的背景。这为第二部分打下了基础,在第二部分中,他概述了基督徒对迦南征服的四种主要的解释。在讨论这些解释之前,值得一提的是该书开篇几章中突出介绍的几个事实。
首先,与我们有些人可能读到的或假设的不同,herem (“灭绝净尽”,即通过屠杀将一个城市的所有居民奉献给上帝)的做法在古代近东并不常见。事实上,除了在其他国家的记录中可能提到的几处(可能是夸张的记叙),以色列在这方面似乎是独一无二的。
第二,种族灭绝是很难定义的。它必须包括种族、民族或宗教因素吗?它是否必须以消灭整个群体为目标?应该如何定义这样一个群体?(例如,它可以是一个政党吗?或者它的成员资格是否必须是非自愿的?) 动机重要还是只有后果重要?例如,所有定居者的殖民主义行为本质上都是种族灭绝吗?对长崎和广岛的轰炸呢?
第三,关于迦南人,上帝给以色列人的各种命令之间也有明显的差异。《出埃及记》第23章、《利未记》第18章、《民数记》第33章和《申命记》第6-7章都包含彼此不同、有时是彼此相反的命令——几乎没有一个命令提到herem,甚至几乎没有一个命令描述大规模的杀戮。这些差异为解释迦南征服提供了许多道德、历史、释经和神学上的可能性。
特里穆将这些可能性归纳为四种,每种都是 “重新评价”的问题。迦南征服的问题、挑战或难题可以通过重新评价以下四个方面得到解决:(1)上帝,(2)《旧约》,(3)《旧约》的解释,或(4)《旧约》中的暴力。
第一种选择号称以圣经的字面意思为依据:亚伯拉罕的上帝命令并认可种族灭绝行为,但种族灭绝在本质上是邪恶的。因此,亚伯拉罕的上帝是邪恶的,应该被摒弃,不值得相信。这是 “新无神论者 ”道金斯(Richard Dawkins)的观点。对他来说,“旧约中的上帝可以说是所有虚构故事中最令人不快的角色。” 这也是东正教神学家 哈特(David Bentley Hart)的观点,他说“在大多数旧约章节中 ”以色列的上帝 “被表现得相当邪恶:一个血淋淋的、残忍的、制造战争的、种族灭绝的、暴躁的、杀人的、嫉妒的风暴之神。”然而,特里穆假设,如果你如此相信,那就意味着你不再是基督徒了。因此这是他在这四个选项中排除的唯一的一个。
第二种选择认为,“虽然旧约记录了极端的神性暴力的例子,但是我们不应该接受这些暴力的文本对我们有任何权威,我们应该把上帝与这些记叙脱钩。”这一观点的支持者,包括布鲁格曼(Walter Brueggemann)、塞伯特(Eric Seibert)、斯塔克(Thom Stark)和博伊德(Gregory Boyd),对重新发掘马吉安主义没有兴趣。他们想保留旧约。但他们认为要让迦南征服与我们的良知或耶稣的生活和教义相协调是不可能的。那么,基督徒就必须承认,上帝用暴力制裁迦南人的文本对今天的教会来说没有权威性,也并不反映上帝的真实品格。
第三种选择说,问题不在于文本,而在于我们对文本的解释。也许《约书亚记》中叙述的事件应该被看作寓言,或者被比喻性地理解(实际上旧约更主张非致命的攻击行动或将敌人放逐),或者被归类为夸张的修辞。因此迦南人与其说是被消灭了,不如说是被解除了武装(亦即被剥夺了所拥有的东西),从而从一种威胁变成了单纯的邻居。
不过,这个选项和前一个选项都必须面对两个相关的问题。《约书亚记》中描述的事件是否在历史上发生过?即使没有,文本中难道不是明确讲到迦南人被屠杀吗?即使死亡只是文本记载,这文本也是圣经的一部分,对吗?我们(相信自己)是通过圣经的话语被塑造成基督的形象,《约书亚记》对这种塑造有贡献吗?
与约伯一起来到旋风之前
第四种选择既捍卫了迦南征服的历史性,也捍卫了其道德和神学的合法性。特里穆提供了许多方法来做到这一点。一种是迦南人的邪恶是上帝通过以色列人对他们进行审判的近因。在接下来的故事中,以色列人受到了几乎同样的审判。这个事实加强了这种观点。另一条路线是迦南征服的独特性——用神学家詹宁斯(Willie James Jennings)的话说,就是它的 “不可重复性”——它植根于上帝对亚伯拉罕关于土地的盟约承诺。
第三个建议是把迦南征服视为最终审判的预表或图景,而最终审判的判决远比失去在世上的生命更严厉。(哲学家卡里——Philip Cary指出,其实我们都是喇合,生活在属灵的耶利哥的城墙围出的城中。我们会向主打开我们的家吗?我们对他的信任是否会使我们的灵魂得到保护?)最后,有些人不仅把迦南征服与后来发生的外邦人夷平圣殿和耶稣通过赶人出去洁净圣殿的事件联系起来,而且还把迦南征服与前面发生的出埃及和大洪水联系起来。特别是在诺亚的故事中,当混沌的大水吞没了这块土地上的居民,成为他们所有人的坟墓,我们看到了上帝严厉的审判的结果。《启示录》也提供了类似的死亡和毁灭的全面图景。
哲学家韦特斯坦(Howard Wettstein)写道,“灭绝净尽”的文本将我们与约伯一起置于旋风之前。我们呻吟和哀叹,但没有得到答案。事实上,我们得到的是问题,而不是答案。特里穆也做了类似的事情,他为教会提供了一些可能的解释。让我们带着恐惧战兢的态度来决定我们选择哪种解释。
Brad East是艾比林(Abilene)基督教大学的神学助理教授。他是《圣经的教义》(The Doctrine of Scripture)和《教会之书:教会语境中的圣经神学》(The Church’s Book: Theology of Scripture in Ecclesial Context)的作者。
翻译:Sean Che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