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讲员面对两大挑战。首先是后疫情生活方式和数位文化,让新一代听众难以适应过去神学院所教导的讲道方式。其次,教会服事让牧者身心俱疲,缺乏余裕来进修,吸收最新的讲道学知识。在这个后疫情数位化时代,讲员如何能把讲台上的挑战,化为牧养新契机?
长达三年的新冠肺炎疫情带来普世的震荡,“滚动式的修正”一度成为流行的社会用语,用来描述面对不可预测的情势而必须采取弹性调整的措施。教会在疫情期间无可避免面临挑战,包括主日崇拜在内的聚会,皆需跟上数位媒体的浪潮,借由视讯直播工程,达致“只有远传没有距离”的牧养。
疫情也带来了听众“滚动式的修正”。昔日听众透过实体聚会,在固定的时间聆听宣讲,疫情之后线上模式成为主流趋势。不管是直播或是YouTube频道的各类影音,都为听众提供一道“任意门”,可以随时在线上“选台”或“转台”。我们必须承认,相较于兼具娱乐趣味或是科普新知的节目,教会曾视为重头戏的讲道用线上模式呈现,则显得枯燥无趣。
讲者、听众皆面临“滚动式修正”
数位时代的传播途径快速便捷,沟通模式不再经过深思熟虑,容易流于肤浅、以讹传讹。因此,透过释经讲道来传播真道相形重要。问题是,在资讯爆炸的时代,人心充斥太多杂音,听众如何能安静地聆听并深受讲台信息吸引,成为今日宣讲者的挑战。
传媒的普及助长资讯走向碎片化,即便是具有宏大叙事的历史和发展脉络,也被浓缩成几分钟的“懒人包”,让阅听者可以快速咀嚼。相形之下,强调圣道宣讲,看重历史字义文法解经的讲道,在今天的世代好像是一台播放黑胶唱片的古董留声机;极有珍藏的价值,却已经跟不上时代!因为专注力在今日社会已成了奢侈品,人们对长篇大论愈来愈容易感到倦怠。在追剧时都甚至会按快转模式的现代人,更想知道的是重点,而非过程。
欧文.史朝恩(Owen Strachan)表示,过往在演说家夸夸其谈的时代,登上古旧的讲坛去传讲一段冗长的道是很平常的一件事。今天,我们会尊敬这种说教,它就像是一位日落西山的长辈,但人们却不再视之为敬拜的中心。我们处于“后说教”时代,今天的沟通方式是推特和表情符号,而不是雄辩和讲述。
事实上,后疫时期的宣讲者也被迫面临“滚动式的修正”。因为我们面对的听众是数位时代的原住民及新移民,在耳濡目染之下,他们也会期待主日信息可以变成“懒人包”,让他们能快速简明、不太“烧脑”地知道重点是什么。
筑桥的宣讲者兼听众的同路人
今天我们面对的听众,是受到数位传播文化形塑的群体。不少听众喜欢听故事,却不见得在意真相;他们期待被感动,却不一定会慎思明辨。身处在后真相的时代,客观真理的标准已经消失;我们必须认清,今日有不少会众并不在乎圣经作为上帝的话语、神的心意为何?恐怕更多看重的是,神是否在乎我的心事?比起经文的权威性,更多人优先渴望从信息当中听到跟自身有关的话题,解决眼前的难题。
对任何一位长期担任讲员的事奉者来说,我们既需持守千古不变的真理,也必须在不同的时代之中,察觉会众在文化氛围下所受的薰染。新约圣经有两次把神的道类比成“宝剑”(弗六17;来四12),如何巧妙地“舞剑”且点中听众生命问题的要穴?不仅要有属灵的洞察力,同时也要用心贴近听众的世界。
根据以往的讲道模式,我们肯定并认定神的话语是权威,于是站上讲台带着权柄进行说理式的说服,使对方的理智降服。然而今日会众更看重的是“感动”。也难怪,会众听完一篇信息之后,通常不太记得主题经文及解经,可是却深深牢记着讲道中所举的见证和小故事。
尊崇真理、同理会众的新典范
提摩太.凯勒是位具有释经素养与神学深度的牧者,他曾在美国纽约这个世俗化的城市,树立了以圣经神学为根基的扎实牧养,且带来良好果效。他极为看重释经,却也兼顾会众的需要。他说:“讲道所考虑的是两个基本的对象:神的道以及听众。光是收割麦子是不够的,麦子必须预备成可使用的形式,否则无法供给营养并使人愉悦。健全的讲道来自于两种爱,即对神话语的爱以及对人的爱。这两种爱都是一种渴望,要向人显明神荣耀的恩典。因此,虽然只有神可以开人心窍,但真理的传达者必须花费时间跟心绪将真理准确呈现,并带到听众的心灵跟生命中。”
斯托得的名著《当代讲道艺术》提到宣讲者是筑桥者,讲道的人需要在古老的经文与当代的会众之间筑桥,使神的话与会众的生活有所连结。然而,今日的宣讲者却不得不面对另一个使命,那就是讲道的人,是邀请会众参与经文叙事旅程的旅伴;他不再是振振有辞的教师,而是与听众同行的同路人。传统的宣讲模式从经文出发,把圣道带到听众的生活当中;今日的宣讲模式从听众的角度出发,邀请他们走入经文的叙事,一起来经验神。
信息不超载,力求贴近听众生活
安迪.史坦利(Andy Stanley)在《神学院没教的讲道祕诀》一书中,就把讲道比喻成宣讲者与听众一起搭车的旅程。他提出七项祕诀,其中谈到“选择单点信息”、“让听众参与”、“重新思考听众要什么”。听众俨然成为今天主日信息的主词,而非受词。
“选择单点信息”意味着信息要有清晰的中心思想,传达一个焦点、一个目的(功能)。毕竟在一个资讯超载的时代,宣讲者切不可想要“毕其功于一役”,想透过一篇厚重的信息,向数位时代一群对专注感到吃力的听众,进行填鸭式的宣讲!
过去十几年来,TED演讲被视为二十一世纪的新修辞学。它挥别博大精深的论述,只扣住一个“值得传播的思想”,采用简洁扼要的概念,或是用说故事的方式引起共鸣,被视为“新论述形式”。
一场优质的宣讲,除了忠于经文、有条有理有组织、思绪清澈不跳针外,发音准确咬字清晰、适当的肢体语言,以及生动的口语和自然流露的感力,都可以帮助听众跟上宣讲者的思路,感染信息的温度。就像是搭车的旅客很清楚知道司机要把他们载到哪一个目的地,而不会在过程中迷路。
有时,适切又不繁复的反问,偶尔穿插一两句互动对话,可以让会众精神为之一振;尽量减少“属灵行话”和“精神标语”的团呼式口号,使用平易近人的用字遣词,力求层次分明,句子简洁不拖泥带水,还会让听众感到节奏俐落明快,听得入神,一路紧紧跟着信息发展;倏忽醒转过来,才发现讲道时间仿佛被按了快转,已然结束,却还余韵犹存、回荡在心。宣讲者若能设身处地察觉并同理听众所面临的生命困境,更会引发共鸣,产生回应。
初代教会被称为“金口”的教父约翰.屈梭多模便具备这些特质。在没有影音与图像辅助的时代,他能声情并茂,领人进入经文世界。在流传至今的二十一篇“雕像讲道辞”,他清晰指出叙利亚安提阿百姓所面临的困境,引导他们一起去经历上帝的恩典与行动。这些千古跫音也让我们省思,口语传播仍是一条引人入胜的经典路径,只是考验著滚动时代的宣讲者如何老歌新唱,让信息贴近听众的生活,也让听众渴望来聆听经文的声音。
活用宣讲模式,组成讲道团契
希伯来书提到“因为神的道是活的,是有效的……”(来四12a,新译本)既然神的道是“活的”,我们就不要用一套模板框住圣经不同类别的文体。就如歌罗西书一章28节说:“我们传扬他,是用诸般的智慧,劝戒各人,教导各人,要把各人在基督里完完全全地引到神面前。”
笔者在神学院的教学中,秉持着“搭配文体,新旧交织”的概念,鼓励准传道人要培养宣讲的破框能力,除了保留融合命题式、提纲挈领的传统讲道,也要学习操练以第一人称或第三人称进行的叙事性讲道模式。在演绎叙事文体时,成为一位说书者;在论述书信文体时,成为一位辩证者;在吟咏诗歌文体时,成为一位诗情“话”意者。
正因如此,宣讲者有必要继续在讲道上撒种。我们不是在浏览网页期间进行“打捞作业”,而是在研经与祷告里,祈求神让我们先沉浸在祂的话语之中。今天,我们拥有人工智能,可以透过ChatGPT帮我们写讲章;然而一位爱神与爱人的宣讲者,其思考深度与灵性向度绝对与人工智能当下立判。牧者切不可将每次讲台事奉当成例行公事,只求交差了事。神既将祂的话语颗颗晶莹地赐给我们,愿我们也成为善用材质的工匠,让神的话照亮人的生命。
神学院毕业后如何提升讲道能力?
在宣讲的事奉中,一个人走得慢,走得累;一群人可以走得快,走得远。牧者若能自组一个讲道团契,固定碰面共读跟释经及讲道等相关书籍,并且认领经文,轮流宣讲,彼此提出建议。如同韩君时(Howard G. Hendricks)所言:“经验不会让你更好。只有经过评价的经验才会让你更好。”确实,想要提升讲道水准,就需要去聆听建设性的评语。
过去几年,笔者在两间教育部立案的神学院教授讲道课程,也在推广教育处开初阶及进阶讲道课程。以推广教育处的课程为例,笔者发现有不少在教会担任信徒领袖的职场人士,在牧者推荐下学讲道。他们几乎从不缺席,课堂演练相当努力;有些牧者也前来进修,谦卑地与众教会信徒一起学习。由于笔者常管控修课人数不超过二十五人,十二周的课程俨然成为一个讲道团契。透过群体动力的学习,即便疫情期间改为全视讯课程,同学皆积极认领一卷书卷进行释经讲道,每堂课皆有教师点评及同学反馈。在准备讲道的研经过程中,这做法不仅帮助忙碌的宣讲者可以贡献彼此,学习对方的优点;弟兄姐妹也感受到原来平日牧者预备讲章并不容易,更能体恤个中辛苦。同样,参与其中的牧者听到职场人士分享生命中的困境,更知道未来如何在讲道信息的应用上,贴近他们现实的处境。
后疫时期的讲道,学习和操练的新形态已经在发生,深愿你我在滚动式的聆听与宣讲之中,心意更新,察验何为神善良、纯全、可喜悦的旨意!
刘幸枝,天母福音堂顾问牧师,资深讲员、基督教作家、讲道学教师,目前在台湾浸会神学院及中华福音神学院兼任助理教授,著有《讲道Info:讲道简明手册》等。
本文原载《校园》杂志2023年7/8月号,蒙允转载。该期电子版可在这里购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