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一位来自印度的基督徒经济学家提到,他加入了一个不太寻常的联盟。这个联盟的成员包括无神论者、有神论者、天文学家、物理学家及宗教领袖,联盟的共同目标是破解印度国内的占星术。这种占星术并非一些西方世俗主义者以为的,是东方古老迷信的残余现象。事实上,据他所说,这种对星座运势的渴求主要是一种文化舶来品——从北美而来。而这个事实应该不会让我们太惊讶。
在学者塔拉(Tara Burton) 几年前出版的《奇异仪式:无神世界中的新宗教》(Strange Rites: New Religions for a Godless World)一书中,她指出有研究显示,40%声称自己没有宗教信仰的人愿意相信灵媒,以及32%的人表示相信占星术。塔拉认为,世俗化并不意味着放弃灵性信仰和其实践,而是相信一种它们的“混合体”。
我们可以从近期一些虚构作品对生命意义的探索中,看到人们这种对星星在人类生命所扮演的角色的迷恋。克瑙斯高 ( Karl Ove Knausgaard) 2021年的小说《晨星》(The Morning Star)将一系列家庭冲突和个人危机设定在夜空中一颗神秘且令人不安的星星背景下。类似的故事也出现在莎拉·佩里 (Sarah Perry) 2024年的小说《启蒙》(Enlightenment)中,该书讲述一位正在解构自己信仰的英国加尔文主义浸信会基督徒。他质疑一颗彗星是否正在操控他的命运,并最终在物理学和某种占星术的结合中找到人生的意义。
佩里在接受访问时提到,她的编辑坚持要她用更通俗的语言来解释神学概念,例如预定论 (Predestination) 和天意 (Providence)。另一方面,编辑们认为不需要对读者多加解释那些基于占星的宿命论(fatalism)。
占星术当然是一种古老的人类实践,但它非常适合现今的世代。在《忏悔录》中,奥古斯丁认为,占星术是一种不用寻求上帝的怜悯就能合理化自己的罪的方式。他写道,占星家会说:“你犯罪的原因是天体所决定的,是不可改变的”,并且是“金星(或土星或火星)促成了这一切”。这背后的意思是,由血肉组成、充满骄傲并腐败的人类可以免于犯错的责任,是天体和星辰的创造者及统治者才应该被指责。
我们人类确实有合理化自身罪恶的倾向,但我认为占星术对现代人的吸引力与古人有所不同。
今天,我们每天拥有许多我们祖先无法想像的选择。直到最近,高中校园里的“就业辅导员”的存在才得以被人们理解。在某些方面,这也适用于其他重大选择——例如我该跟谁结婚,或住在哪里。但这些选择都充满做出错误决定的可能性。为什么我们有办法信任19岁或20岁的自己来做这些决定?这些决定不仅可能定义我们的一生,还可能影响未来的几代人!
在克劳利(John Crowley)的《埃及》(Aegypt) 系列小说中,一个叫皮尔斯的角色意识到,通灵术和占星术是关于“认同宇宙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个故事——宇宙是ㄧ个整体”。他得出结论,对“未来”及“和谐人生”的追寻,归根究底是在为自己的人生剧本寻找一种可照着走的“简明指南”。
在面对可能毁掉自己未来的恐惧时——或害怕自己已经做出错误决定而悔恨时——谁不想要一种简单的方法来找到属于自己的故事线?尤其是身处于全球文化似乎都被一种哲学家罗萨(Hartmut Rosa)形容的焦虑所困扰的时代:一种既同时期待自己能掌控一切,却又感到一切正在失控的矛盾心态。
当一个人觉得自己被无法控制的命运所支配时,相信自己的命运由我们的黄道星座所控制,会带来一种安慰感。因为至少我们感觉自己似乎可以“稍微看到未来会是什么样貌”。
《马太福音》诞生故事中的东方博士是占星术士,他们从夜空中辨识出关于以色列预言里的君王即将降临的征兆 (太2:1-2)。当他们透过星象计算出婴孩耶稣的所在地时,《马太福音》告诉我们,他们“看见那星,就大大地欢喜”,并在找到耶稣后俯伏敬拜祂 (太2:10-11)。
乍看之下,博士们的指引可能会让我们认为,我们也该寻求那些能解读星象的人。但耶稣的故事彻底颠覆了这一切。
旧约这段古老的预言—— “我看他却不在现时,我望他却不在近日。有星要出于雅各,有杖要兴于以色列”(民数记24:17)—— 同样出自一位心灰意冷的占卜师巴兰(Balaam)。巴兰原本受敌军首领巴勒雇用来诅咒以色列,上帝却将他的诅咒一再转化为祝福,甚至包括预言雅各之星的兴起。
使徒保罗在他的书信里很少提到我们所谓的 “圣诞节故事”,仅有一些简短的片段,如:“及至时候满足,神就差遣祂的儿子,为女子所生,且生在律法以下”。并且上帝这样做是为了释放我们脱离奴役——不仅是律法的奴役,还包括保罗所称的“世俗小学”的奴役(加拉太书4:3-4)。
保罗在写给歌罗西教会的信中提到,人们总是会被这些事吸引,想要回到“人间的遗传和世上的小学”的奴役之中 (歌罗西书2:8)。古人认为自己被无法掌控的外部力量束缚 (那些最终会毁灭我们的“宇宙元素”) 并非因为他们愚蠢。问题不仅仅在于人们感觉这种宿命论确实在运作,而是我们实际上希望它是真的。
保罗写道:“但从前你们不认识神的时候,是给那些本来不是神的做奴仆。现在你们既然认识神,更可说是被神所认识的,怎么还要归回那懦弱无用的小学,情愿再给他做奴仆呢?” (加拉太书4:8-9)
无论是“唉!所以你看我还能怎么办?”的无奈放弃,还是试图驾驭那些我们认为正将我们抛到空中的不可控力量,若没有上帝,我们宁可让命运、宿命、星象图或甚至圣经律法为我们撰写人生故事,也不愿去面对那更可怕的可能性:根本没有任何故事,一切只是随机且毫无意义的虚无。
某些理性主义者会嘲笑那些阅读星象运势的人“多么落后”。但这种迷信与某些建立在科技乌托邦主义上的信仰,实际上并无多大区别——无论是依赖将火星“地球化”,或将人类意识上传至云端来拯救未来。
我们无法藉由掌控自然元素(或更糟的,掌控自然元素的创造者)从奴役人的命运中找到自由。我们也无法透过变得“像宇宙一样聪明”,或学会驾驭宇宙(无论用魔法还是科技)来找到自由。与这一切不同,我们是因著成为上帝的儿女,能够呼叫“阿爸!父!”来找到自由的 (加拉太书4:6)。
换句话说,我们的自由并非来自成为东方博士,更不用说成为像希律王那样试图用这类力量来保护自己的人。我们的自由来自与基督合一,以依赖的心呼求那位深爱我们的天父——而非一个冷漠的宇宙。
当我们放下对“控制人生”的渴求——即使是那种乍似能预测未来的虚幻掌控——我们便能将耶稣的未来看作是我们的未来。祂的“命运”(若你愿意这样称呼) 成为了我们的命运。借着失去我们的生命,我们才能找到生命 (罗马书6:4-5;马太福音16:25)。
也许,今年你看到的每一棵圣诞树顶端的星星都能提醒你:这颗星星本身无法帮你面对让你悔恨的过去,或让你畏惧的未来。
那些在咖啡店里查看星座运势app的人,并非什么怪人或傻瓜。他们只是试图寻找一个真正有意义的人生故事。而那条路并不能带他们到达目的地。然而,上帝真能将人引向真正的故事——那个道成肉身,住在我们之中,充满恩典和真理的故事。
罗素·摩尔(Russell Moore)是《今日基督教》主编,领导本刊公共神学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