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兆每天都在加剧,这个世界陷入混乱,我们正处于时代终结的边缘——就是现在。”这段话出自于一场即将举行的末世论会议,与会者包括一些著名的美国福音派领袖。
作为一名在大西洋彼岸的比利时牧师,我经常听到福音派圈子里的人对以上这类想法深信不疑或特别忧虑,认为这些事件显示基督不仅即将来临,而且是非常快就要再次到来。我其实能同理这些人的感受:毕竟除了全球共同关注的问题外,我所处的欧洲大陆还面临许多其他挑战,些挑战让我特别渴望上帝的国度尽快到来。
不过,我同时也对这类想法感到惊讶:尽管耶稣已明确告诉我们,我们无法知道世界终结的时间(太24:36;徒1:7),那为什么这种对末世即将到来的高度确信仍持续存在?难道我们基督徒沦为悲观主义者了吗?
在这种时候,或许我们可以参考一位20世纪世界知名的科幻小说家兼怀疑论者的著作——他曾预见人类生命将延续数万年——然后再回来读一读我们的圣经。每当谈及人类的未来时,圣经总呼吁我们以现实主义的视角看待。
20多年前,当许多福音派基督徒开始阅读《末日迷踪》(Left Behind)这类型的前千禧年派文学作品的时候,我则沉浸在另一个系列的作品之中──以撒·艾西莫夫(Isaac Asimov)的《基地三部曲》(The Foundation Trilogys)。
艾西莫夫出生于俄罗斯,幼年时期移民到美国,生平共撰写或编辑了500多本书。在1942至1950年间,他出版许多短篇故事集和长篇小说集,描写在遥远的未来(约公元24000年),整个银河帝国的衰落和重建。 《基地三部曲》的影响深远,经常被认为是《沙丘》和《星际大战》等其他经典科幻作品的灵感来源。 (《基地三部曲》也被改编成苹果Apple TV的电视剧集)。
《基地三部曲》述说ㄧ位杰出的科学家哈里·谢顿(Hari Seldon)发现了帝国必然崩塌的可怕消息。谢顿透过所谓的心理史学(psychohistory),不仅计算出帝国将在未来的300年内灭亡,也计算出如果不立即采取措施,灭亡之后将有3万年的黑暗混乱。于是谢顿制定了一项计划,可以将混乱时期缩短到仅仅一千年,并透过“基地”加速新帝国的重生。
经过了多年的写作,艾西莫夫不断扩充基地三部曲,并将其与另外两个系列(《机器人》和《银河帝国》)相连结。这三个系列共同构建了一个被人称为假设性的“未来史(history of the future)”的框架,探讨谢顿所处的时间与我们之间两万多年内发生的各个历史转折点。在这个历史的发展过程中,谢顿预见了我们今天面临的许多问题,尤其是机器人和人工智慧的发展,以及我们将如何与它们共存。
由于不相信上帝会在某个时刻终结人类历史,并且基于对人类抱有某种程度的乐观,身为非基督徒的艾西莫夫可以自由地探索他对人类未来的假设──包括潜在的危机。但是,他的作品仍可以是那些思考我们当前挑战的人的灵感来源。
与艾西莫夫的历史发展预测相反,基督教末世论往往对我们的世界能否延续下去抱持相当悲观的态度。 《末世随身手册》(Pocket Guide to the Apocalypse)一书用幽默的口吻阐述历史上许多“末日到来”的预言,列举了许多或多或少具有基督教背景的传教士在自己的时代预测世界末日的事迹——最早甚至可追溯至第二世纪的异端孟他努主义(Montanus)。
马丁路德也延续了这一传统。在谈到神圣罗马帝国的危急情况和土耳其入侵的威胁时,他写道:“世界正走向终结。我常会这样想,审判日很可能会在我们完成圣经翻译工作前就已到来。所有圣经中预言的有时序的事物都已应验。”
和他同时代的一些人相比,路德的想法算是比较温和的。其他人,如神学家闵采尔(Thomas Müntzer),他的末世信仰导致德国农民的起义,并因此遭到处决。当然,所有这些人的预测,以及其他近几年出现的预测,皆已经证实是错误的。尽管世界不断有新的危机,地球仍持续转动;尽管多年来的预言不断发生错误,各类预言家仍不断宣称世界即将结束。
就算暂时撇开圣经的诠释,究竟是为什么——这类末世预言和心态仍能持续引起人们的共鸣(以芝加哥大学的末日之钟为例)?
比利时哲学家和宗教怀疑论者马腾·布德里(Maarten Boudry)近期发表一篇文章,探讨他所谓的《衰落论七律》(the seven laws of declinism),总结他对“人类对世界感到焦虑”的现象的理解。
在使我们感到世界基本上正在崩溃的众多已知机制中——例如对好消息作出的安静回应、人类对坏消息的本能且出于自我保护的渴望,以及当今社交媒体故意满足我们对坏消息的渴望的行为——布德里还强调了他所称呼的《愤怒守恒定律》(The Law of Conservation of Outrage)。也就是说,即使真实情况已经有所改善,我们的愤怒程度也会保持不变。我们提高了对较小的邪恶的敏感度,因此焦虑的人总能找到让自己焦虑的理由。
除此之外,布德里认为,我们为某个问题找到的解决方法会让我们忘记原本的问题,然后我们开始关注解决方法所带来的新问题,即使这些新问题没有之前的问题那么严重(他称之为《解决方案自贬定律》(The Law of Self-Effacing Solutions))。并且在一个社会中,我们享有的自由越多,我们就越能更多地报导在其他环境中无法听到的新的罪恶(《阳光消毒定律》(The Law of Disinfecting Sunlight))。因此,光是事情“有所改善”本身也会导致更多悲观的可能性。
总之,无论是面对战争的直接影响,还是过度夸大现代社会的种种不便,人类总能找到让自己感到世界正在衰败的素材。我亲耳听到的大多数关于世界末日的担忧都来自相对富裕和安全的国家。事实上,更富裕或更有权势的人本来就比那些什么都没有的人更可能失去得更多。
对一些基督徒而言,将这种焦虑转化为基督即将再来的观念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事。 “基督即将再来”这句话可能只是“这个世界让我感到害怕”或“我不喜欢事情发展的方式”的基督教版本。在ㄧ个由布德里观察出的七大定律所运作的世界里,那些声称为世界末日提供圣经“认可”的人,自然会得到大家的关注。
无论宗教领袖以什么的圣经诠释品质来声称“因为这个或那个事件的发生”让他们确信基督即将再来,他们这些具体的解释都容纳了人们的焦虑,并透过提供即时的确定性,让焦虑者重新获得一定程度的控制感。但是,尽管这些控制感/确信感很吸引人,在像这样的时刻,上帝却呼召我们将注意力和行动转向他人。
制定未来两万年的计划不是我们该做的事,但如果我们无法想像人类未来(或仅仅想像我们孩子的未来)在我们目前所知的环境如何生存下去,我们就缺乏像艾西莫夫那样的想像力。当然,世上许多绝望的情况让我们深切渴望上帝应许的复兴。但我们也一次又一次看到,身处于令人不安的环境并不意味着上帝已准备要结束这一切,或已放弃在我们的世界做工。
在艾西莫夫的小说世界中,他们迫在眉睫的威胁远比我们现在这个全球化的世界所担心的一切都要大──整个星际帝国的衰落、战争和野蛮,伴随着数十亿人的死亡。不过,艾西莫夫并没有因此把一切描绘成“世界末日”。还是有些人会幸存下来,并将重建文明。最重要的问题是,他们是否做好充分的准备,来缩短帝国灭亡后的混乱时期。
而圣经既不鼓励我们沉浸于焦虑不安的悲观主义,使我们对万事万物产生怀疑,也不鼓励天真的乐观主义,期待人类自己能发展到和平和谐的状态。如同最近改编的电视剧所展示的那样,无论人类未来会出现什么奇异的星际环境、宇宙飞船、新技术的发明或科技套装,人类都将在美好及堕落交织的状态下持续下去。在这个世界上,麦子和稗子总是同时存在(太13:24-30;启22:11)。
当耶稣告诉我们“你们要儆醒,因为不知道你们的主是那一天来到”(太24:42)时,祂并不是要我们仔细观察世界末日的征兆──无论是天空中发生的事或中东的地缘政治。祂指的是我们要自我儆醒,如同祂在关于忠仆和恶仆的寓言中明确指出的那样,忠仆并没有在门口徘徊,等待主人的归来,相反的,忠仆尽心尽力的管理主人托付给他的一切(太24:45-46)。
无论人类的历史还有多久,我们都不该不断花费精力探究主人是否现在就要来的征兆,我们该做的是,让我们同时代的人在我们效法基督的所言所行上看到基督。
在《基地三部曲》原著的众多人物中,最有能力面对充满挑战的环境的人,是在动荡、战争、暴乱或糟糕的领袖面前仍然相信谢顿为基地制定的未知计划的可行性的那些人。我不会在这里剧透谢顿计划的结局,毕竟,艾西莫夫在基地系列中的末世论并非基督教的末世论。但我们可以肯定的是,制定我们计划的那位作者比所有任何事都值得我们的信任。
在这复杂多变的世界里,这样的确信让我们能向同时代的人见证:基督徒是一群将灵魂根基于永恒,以那位即将到来的主的恩典做好准备面对我们时代所有严酷及沈重的实际问题,直到祂真正再来的那日。
Léo Lehmann是本刊的法语专员,也是欧洲法语区福音宣教网络(REMEEF)出版总监。他住在比利时那慕尔区域。
翻译:Harry Chou / 校编:Yiting Ts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