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ology

当基督徒 “无法跟从主的道”

多数的基督徒并不是修士、宣教士或殉道者。我们既平凡又软弱、不完美,却因上帝那令人震惊的恩典而得救。

A mom and son gardening.
Christianity Today October 20, 2025
Dorothea Lange / Unsplash

去年,为了宣传我写的两本新书,我上了好几个基督教播客节目。大部分访谈内容都大同小异,但其中一场结束时的一段对话,让我们双方都颇感意外。

主持人问我,我是否曾在一些重大的神学问题上改变过想法。我理解他想问的是:如果能对年轻时的自己说一句话,我会说什么? 我脱口而出的回答是:“你不需要成为激进派,才能做一个基督徒。”

话一出口,我自己也愣了一下,我得问问自己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想我并不是在否定年轻人那种热切的活力、真诚的冲劲与单纯的理想,也不是在否定那种由此而生的属灵更新运动,或教会长老的先知式批判。我心里想着的 “激进”(radical),是一种更具体的现象——我想,许多与我年纪相仿的美国基督徒都很熟悉。

在我们念高中或大学的时候,“为耶稣成为激进派” 被视为每个认真的基督徒的目标。这种讯息来自青年牧师、来自像普拉特 (David Platt) 所著的《激进的信仰》等类型书籍及众多延伸作品,还有来自基督教流行音乐中那些充满热忱的歌词

据我回想,这个 “为耶稣而激进” 的概念大致有四个核心要素:

首先,它主张耶稣的教导是福音的核心。若你想知道 “成为基督徒的真正意义”,不要去看旧约,也不要看使徒的书信,而要看《马太》、《马可》、《路加》和《约翰》这四本福音书——特别是那些以红色墨水呈现耶稣说的话的圣经。

其次,“激进的福音” 宣称,耶稣的教导并不是你在教会里听到的那一套。事实上,耶稣对 “教会” 这个制度本身并没有太大兴趣——除非教会真的是个“一群决心实践祂教导的人聚集起来、彼此扶持” 的地方。如果你从小在教会长大,很可能感到耶稣的教导已被教会淡化、削弱,甚至被磨平了棱角,好让祂的真理不至于 “刺伤人”。

第三,耶稣那 “激进的教导”,必然与 “美国式生活方式” 格格不入;或至少,它与个人主义、消费主义、世俗主义、民族主义与军国主义等观念相冲突,而这可能包括否定美国社会中被视为 “标准人生” 的种种要素:婚姻、孩子、体面的工作、房贷、安全的社区、良好的教育、有银行存款、带薪假期——种种这些象征幸福的美国梦。要 “为耶稣而激进”,意味着要为祂的缘故舍弃这一切。你可以跟随耶稣,或走上美国梦式的人生道路,但不能两者兼得。

最后,那与美国梦相对的 “激进生活” 模式,就是教会历史中那些圣徒、修士、宣教士与殉道者的生命样式:圣方济卖掉他所有财产、桃乐西·戴 (Dorothy Day) 创立 “天主教工人运动”、马丁路德·金恩走上和平对抗种族主义之路、潘霍华在纳粹集中营被处决。

而当代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则是谢恩 (Shane Claiborne)。他在2006年出版的《难以抗拒的革命》一书中,记录了他如何在费城一个贫困社区建立起一个 “有意识的基督徒社群”。谢恩曾在加尔各答与德蕾莎修女同工,也曾在美国轰炸巴格达期间,与一个致力于促进和平的团队驻守当地。这才是真正跟随耶稣的样子——许多年轻的 “准激进派” 基督徒如此断定 (无论谢恩本人是否真想传递这样的讯息)。但这讯息声声呼唤着:普通的基督徒们,该清醒了!

像我这样年轻、容易受影响、早熟的基督徒,当时对这样的信息深信不疑。我学到这门课:这世上有两种基督徒,一种是口头上宣称自己是基督徒的人,另一种则是以生命真正活出信仰的人。

我渴望成为第二种基督徒。

我渴望成为一个贫穷的和平主义者,成为 “有意识的生活” 的基督徒社群一份子。我深信这是对四本福音书中的讯息最直接、最单纯的理解——我绝不想只是个 “听道而不行道” 的基督徒 (雅1:22-25),如耶稣在《登山宝训》结尾所警告的:“不是每一个对我说 ‘主啊,主啊’ 的人,都能进天国;只有遵行我天父旨意的人,才能进去。” (太7:21,新汉语译本)

于是,我把暑假花在海外的宣教工作上;我在游民收容所实习;我不断寻找奉献、牺牲与受苦的机会。结婚之后 (这在我看来,已是对 “世界与肉体” 的妥协了!),我和妻子住在亚特兰大郊区一间又旧又丑的单房公寓里。有一天,我们开车经过一个较富裕的社区,妻子随口问道:等我们有孩子、有正式工作时,会买什么样的房子呢?糟了,我心想。然后我以一种庄严而属灵的口气回答:我这辈子就算一直住在现在这间公寓里,也会很快乐。

我随即被告知,只要我乐意自己一人住在那里,我想住多久都可以。

我真希望我能说那一刻让我彻底清醒,但事实上,我那种过分严肃的敬虔花了很长时间才消气。如今我在一所基督教大学任教,是四个孩子的父亲,有房贷、有薪水,还有——是的——带薪假期。当我在学生身上看到类似的热忱时,常会心一笑。这种心志有许多美好的部分,充满真诚,完全值得尊重与鼓励;有些部分则是成长历程的一个阶段,只是这个阶段必须亲身经历,无法绕过,只能亲自从中走过。

然而,“激进” 这种吸引力本身确实值得我们深思。为什么这条激进之路,对我以及许多其他人如此有吸引力?为什么有些出于善意、却走偏了的类似运动,有时会出问题?

其实,这种吸引力的核心并不难理解:出身中产或较富裕家庭的青少年,渴望追求一些超越父母那种 “安逸的家庭生活” 的目标。毕竟,难道耶稣道成肉身、死在十字架上,只是为了让富裕的“郊区基督徒” 拥有游泳池和精致的食物?恐怕不是这样。祂的呼召,肯定不止于此。

追求 “激进” 的冲动,也契合了美国宗教文化中那种温和的阴谋思维:耶稣传讲和平,君士坦丁却为刀剑施洗;保罗宣扬殉道,奥古斯丁却为战争辩护;彼得分财给贫穷者,教宗却沉醉于金碧辉煌的荣耀中。

在这样的观点里,教会是个腐败的、或充其量只是 “人所造的” 机构,不值得信任。如果耶稣最初的教导已被“体制化的宗教/制度性宗教” 拒绝或扭曲,那么我们就必须离开地方教会,单单转向耶稣——或更准确地说,转向你在福音书中 “亲自遇见的” 那位耶稣。

这样的直觉,确实有无可否认的正确之处。

耶稣的教导确实难以听从,也难以实践。教会里确实充满软弱的罪人,他们彻底失败、无法活出基督的道路。正如神学家希利 (Nicholas Healy) 所说,基督徒确实是 “不令人满意的人”。上帝在福音中所赐的救恩,确实与地上的财富、祝福或幸福无关。而且,美国式的生活方式中,的确有许多与耶稣的生命样式及教导背道而驰的特质。

 

就这个意义而言,“激进的” 信息是正确的:任何时代,只要教会妥协信仰、追随其他神——无论是财富之神、战争之神,或任何世俗偶像——那么呼吁人们回到耶稣面前的信息,不仅恰当,而且刻不容缓。“所以,应当回想你是从哪里坠落的,并要悔改,行起初所行的事。”(启2:5)

然而在实际上,激进的信息往往也可能导向一个令人沮丧 (即使人们未必会承认) 的结论:世上几乎没有人是 “真正的基督徒”;几乎没有哪个基督徒群体是 “真正的教会”。坐在长椅上的会众、站在讲台上的牧者,全都对信仰不够认真、不够委身。 (老实说,会得到这种结论,通常带着比较心态:他们之所以不够认真,是和我——那个坐在旁边审视他们的激进派——相比之下显得不够。)

但与其接受这种令人沮丧的推论,我想提出另一种看法:没错,“激进派”确实是真正忠心的基督徒;但他们所走的路,并不是基督徒生活的唯一道路。事实上,这条路对历世历代多数基督徒而言,都太不寻常了,因此,我建议我们干脆把 “激进” 这个词,从基督教词汇中删除。

事实上,我说的也不是什么新观点。几个世纪以来,基督徒之间并不会彼此勉励 “要成为激进派基督徒”。这个词汇的使用,特别是作为一种赞许的术语,仅在过去50年里才急速兴起。许多基督徒可能不知道,“激进” 一词的来源之一,其实出自极左与反动政治思潮,虽然自1970年代以来,它的用法逐渐进入主流,甚至成为中间派词汇的一部分。

而在美国教会的脉络中,我猜测人们可以追溯这个词汇是透过像约德 (John Howard Yoder) 和侯活士 (Stanley Hauerwas) 等神学家在20世纪末期政治左翼和重洗派 (Anabaptism) 的语境及影响中而来。

但无论这个词的历史源流如何,我认为我们应该抛弃它,理由有两个。

首先是,我们其实已太随意、太泛滥地使用 “激进” 一词,以至于让它几乎失去了意义。在这种随意用法中,任何事都可以是 “激进的”,只要你 “真心” 去做就行。但如果连精心设置的查经班茶点、聆听巴赫的音乐、投票给某个候选人、或购买某位基督徒艺术家的画作,都能被称为 “激进/极度认真” 的信心行为——那这个词已形同虚设。因为突然之间,“激进” 这个词的概念回到了我们年轻时拼命想逃离的那种美国梦式的中产生活。

和多数基督徒一样,我也认识一些真正 “激进” 地跟随耶稣的门徒。例如,我有一位多年老友,在美国某大城市中服事街友、努力改善他们的处境已有20年之久。如果我们将 “激进” 这个词仅限于形容像他这样的人,我绝不会反对。但若不是如此,我宁可我们完全舍弃这个词。

第二个理由是:绝大多数的基督徒,既不像那位朋友那样是个真正的激进者,也不像我刚才批评的那类自以为激进的人。事实是,几乎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多数基督徒都只是“普通人”。

他们既不起眼,也不完美。他们过着普通的日子。他们不会自称圣徒或英雄。若能每周主日参加教会,在餐前与睡前祷告,就算是一种成功了。他们相信上帝,承认自己的罪,并仰望耶稣的恩典。老实说,这大概就是他们信仰生活的全貌了。

他们不是那位忧愁地离开耶稣的少年官 (太19:22),也不是替耶稣背十字架的古利奈人西门 (可15:21)。他们更像另一个西门——被称为彼得的那位——那拒绝背十字架、甚至三次否认认识耶稣的人。他们是多马,是非得亲眼看见复活的主才肯相信的人。他们是《马可福音》第九章中那位无名的父亲,向耶稣呼喊:“我信!但我信不足,求主帮助!”

用保罗的话来说,他们过着 “安稳平静的生活”,若能在各方面 “敬虔、庄重” 就算有福了 (提前2:2)。他们常失败、跌倒、半途而废,只是那种在信仰路上跌撞前行的平凡人。他们不是我形容为 “属灵海豹突击队” 的队员,而是所有呼求主名,并如祂所应许的——得救的人 (罗10:13;约珥书2:32)。

如果每个基督徒都是真正的 “激进派”,或许基督信仰会更令人钦佩、印象深刻。但那样的信仰将成为属于英雄的宗教,而非罪人的福音。它对孤寂无助者将不再是好消息,也不再是普世的福音 (约壹2:2),而只是少数人能接受的讯息。那样的信仰,在 “量” 与 “质” 上会变得更贫乏。

年轻时的我,满腔热血地想活得 “像耶稣一样激进”。这种渴望本身是美好且正确的。但我当时忽略了罪在这世上的重量,以及随之而来的死亡、苦难、灾厄、悲伤与痛苦;我也忽略了恩典的深度、福音的广度,以及教会的力量。我尚未明白,上帝所赐的拯救是多么深刻的释放、多么坚强的医治、多么宽广的赦免——足以遮盖我们所有人的失败。

基督信仰并非只为那些 “能激进” 的基督徒预备;上帝也无法更多地帮助那些 “总能自助” 的人。祂借着奇迹,帮助那些彻底可悲、可怜、无助的人:我正是其中最无助的那ㄧ个。这,才是真正的好消息。然而,这同时也是令人不堪的丑闻——而这,正是福音的核心。

Brad East是阿比林基督教大学 (Abilene Christian University) 神学副教授,着有四本书,包括《教会:神子民的导引》 (The Church: A Guide to the People of God) 与《写给未来圣徒的信》 (Letters to a Future Sain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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