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想要了解我们对“道成肉身”这一奥秘的渴望有多深,只需参加一次圣诞剧,看看马槽里摆的是塑胶娃娃还是真正的婴儿。
塑胶娃娃显然更合乎常理,因为婴儿并不那么可预测。导演无法安排婴儿的啼哭时间,避免干扰牧羊人的台词,也无法防止婴儿的嚎啕大哭破坏《平安夜》的演唱气氛。然而,正是这啼哭声,让我们更真实地听见伯利恒的回音。
我们每个人的生命故事都从属于自己的“诞生场景”开始——通常是在萤光灯下的医院里。我们当然不记得自己的这一幕,但我们有些人有幸见证一个孩子诞生的时刻。那一瞬间,让一些人,譬如作家富恩特斯(Carlos Fuentes),惊叹得无法以文字表达感受。
“我无法解释,也无法想像这个画面。我只能见证它的发生,”富恩特斯如此描述第一次见到自己孩子出生的时刻。 “当塞西莉亚诞生,第一次啼哭时,我知道自己听见了大自然的宣告——那既是最新的,也是最古老的声音。”
他继续写道:
“听见一个人类进入世界的声音,就是听见万物起源的回音,听见一首激昂的歌。一个小女孩啼哭并不仅仅是因为这是最自然的反应,而是透过她的声音——这条将她引向社会、文化和爱的管道——她的本性在那一刻真实地显露。诞生的奇迹就是如此。”
人类的婴儿会哭泣。在这些哭声中,我们听见他们的请求——需要喂养、拥抱或换尿布,或是想远离刺耳的声音和明亮的灯光。但有时,我们无法解读这些啼哭及眼泪背后的原因。
文学学者罗杰斯(Jonathan Rogers)曾指出,婴儿(infant)这个英文字根源于“年轻得尚未能说话”的意思。啼哭,以及人们对啼哭的回应,正是婴儿学会与父母建立连结的一部分。
哲学家泰勒(Charles Taylor)写道:“当父母回应孩子对食物、止痛或爱的接触的需求时,实际上正在帮助孩子识别自己的渴望,以及如何满足这些渴望。透过这样的回应,这些本可能演变成挫折的情感风暴被赋予明确的目标及可辨识的解决方式。”泰勒称这种互动为“共融(communion)”,而正是从这样的共融中,语言逐渐产生,生命也因此被塑造。
佛洛伊德则在婴儿这种需求强烈、啼哭不止的状态中,看到了某种“极致的自恋”,并认为渴望回到这种状态是人类灵性动机的一部分。他写道:“宗教的起源可以清晰地追溯到婴儿时期的无助感。也许在这背后还有更深的原因,但我们目前仍笼罩在迷雾之中。”
弗洛伊德的 “背后还有更深的原因” 这句话承载了不小的重量。正如在许多领域一样,弗洛伊德的化约主义(reductionism)在更进一步的研究里常显得不足。
多夫曼(Ariel Dorfman)指出,心理学家发现,婴儿听到其他婴儿痛苦的哭声时,会比听到自己哭声的录音还要哭得更大声。他说:
想想看:一个婴儿对他人痛苦的声音比对自己的痛苦更感到不安。婴儿加剧自己的哭声,表达对另一个婴儿的团结,分担他的痛苦,向这个婴儿发出信号,告诉他他并不孤单。对我来说,这就是证据——如果我们需要证据的话——同理心根植于我们的物种之中,编码在我们大脑的回路里。正是透过创造这样一种社会网络条件,让他人的痛苦在变得难以承受之时,我们必须同理并安慰他,我们才得以成为人类。
然而,正如其他涉及人类动机的议题,弗洛伊德的观点也有其部分正确性。婴儿的哭声确实揭示了他对不可控的力量的全然依赖及脆弱性——弗洛伊德称这些力量为“命运”。
使徒保罗称这些人类无法控制的力量称为“世界的初阶原则(elementary principles of the world)”,我们曾受其奴役。这种奴役就是保罗所说的“肉体”——当我们与爱我们的神隔绝后产生的混乱欲望及需求。而打破这种奴役的起点,并非英勇的行动,甚至也不是从有纪律的灵性成熟开始,而是一声啼哭,像婴儿一样呼喊:“阿爸!父!”(罗马书8:15)。
这声啼哭并不能完全或清楚地表达我们的需求,而是一种脆弱的倚靠,有时以“说不出来的叹息”(罗8:26)来传递。因为我们像新生儿一样,无法用言语表达或概念化我们想要什么东西,更不用说知道我们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耶稣教导我们,祷告时不需要用“许多重复的话”或“空洞的词句”来接近上帝,因为我们的父在我们祈求之前就知道我们的需求(太6:7-8)。因此,我们的祷告不是为了进一步成为属灵大师,而是回到最原始的状态——回到我们仍有脐带时想要做的那样。我们首先学会说“我们在天上的父”,然后才学会祈求“我们日用的饮食”(太6:9, 11)。
圣灵在我们第二次诞生后立即在我们里面做的,正是那呼召我们存在的“道”早已使我们预备好做的:啼哭。在第二次诞生中,如同我们第一次的诞生,我们有时会挣扎不已,被看似混乱的情况惊吓。然而,只有在后来我们才会明白,那些看似危机的时刻其实是进入生命的开端。
道成肉身的奥秘之一在于,那使天地万物存在的“道”竟然成了肉身——从和我们一样的起点开始,成为一个只能以啼哭表达自己的婴孩。人类婴孩的哭声所传递的意义远胜过一声愉快的“圣诞快乐”。今年,当这些哭声打断我们的节庆节目或圣诞颂歌时,让我们停下片刻,敬畏那道。
让天和地啼哭吧。在这些哭声中,我们或许能听到ㄧ个熟悉的声音。
罗素·摩尔(Russell Moore)是本刊总编辑,负责带领公共神学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