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全球有超过50个国家举行选举,其中有半数选举结果可能会改变地缘政治的动态,因此,赖特(N. T. Wright)的新书《耶稣与列强》的发行时机绝非偶然。
几年前,赖特(《天堂,有什么好期待?》的作者)和伯德(Michael F. Bird)合作撰写《上帝子民的新约导论》ㄧ书,他们意识到基督徒在如何参与政治方面缺乏圣经指引,因此决定为此做些事。
赖特说:“我们两人都觉得现今大多数基督徒都没有真正接受过基督教政治观的教导。在18世纪之前,有许多基督教的政治思想,但在过去200-300年间,我们却忽略了这个层面,现在是重新回来思索这一领域的时候了。”
赖特认为,政治神学的“门径”是这样一个观念:在基督再临之前,“上帝要人类掌权。”他说,虽然根据圣经,所有政治权力在某种意义上都是“上帝所命定的” ,但基督徒被呼召要“带头”向他们问责。
“上帝设计并呼召教会成为‘新天地’的模型,在世人面前活出这个标志:让世人看见上帝应许要为世界成就的工作。也就是借着教会,世上其他人惊叹:‘哦,原来这(教会身为一个群体共同生活的榜样)是人类社会应有的样式。’”
当全球教会真正成为一个“敬拜唯一的神、在世界上行公义与怜悯的群体”时,教会“向世上的凯撒显明耶稣才是主,他们不是”,并且“向掌权者显明人类应有的生命样式。”
在接受本刊的访谈中,赖特谈到需要更多神学上的合作来处理政治议题,处理导致基督徒对政治领域漠不关心背后那扭曲解释的末世论,以及全球教会应如何面对当今世上各种形式的帝国恣意“放纵”的行为。
我在去年秋天的福音派神学协会(Evangelical Theological Society, 简称ETS)会议中听到一些人说,现在没有太多学者在做政治神学的工作,您同意这个说法吗?
是的,让我举个例子。两年前乌克兰事件爆发时,我写信给美国两三位在这个领域主要的基督徒思想家,说:“各位,你们在政治神学方面的工作比我多。我们应该如何思考这件事呢?如果泽伦斯基(Volodymyr Zelensky)总统或什至普京(Vladimir Putin)能听到我们的声音,我们应该对他们说些什么?”从他们的回答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非常谨慎处理这件事— —政治神学是个非常困难的领域,我们还不太确定该如何进入。
我认为这反映了一个事实,就是即使是那些写过政治神学相关书籍的人,当危机发生时,我不确定我们之中是否有人有张明确的路线图,告诉我们该如何处理。我的意思是,我们几乎还没有开始思考所有这些事,以及我们应如何明智地组织我们的政治。
很多基督徒都被告知,政治是肮脏的游戏。当我们教导人们如何祷告和上天堂时,我们把政治留给政治人物和社工去做——但这两方永远不会相遇。我认为我们现在已经到了一个地步,就是多数基督徒意识到这种黑白分明的界线根本不能反映圣经教导或基督徒的见证。尤其当你开始思考耶稣说的上帝的国“在地上如同在天上”是什么意思时。
在《马太福音》的结尾,当耶稣说:“天上地下所有的权柄都赐给我了”,试问,耶稣在地上有什么样的权柄呢?在新约圣经里,这看起来是耶稣透过圣灵将任务委派给教会。但这并不是说教会应该管理世界,而是教会应该在向掌权者说真话、作他们的反思镜、以及自身群体活出“新天地”应有的样貌⋯等方面扮演重要的角色。
在引言中,你提到你和伯德之前的作品某部分而言启发你们着手这本新书。是否能请你多加描述这本书背后的圣经或神学基础?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有件事一直强烈地挑战我的想法,就是人类在上帝原先美好的创造中扮演的角色。在创世记第一章里,上帝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人类,这意味着上帝计画透过人类在世上作工。
在西方神学中,我们常常把创世记1-2解读为上帝让人类接受道德考试,然后人类搞砸了。但这种解读使整个对话从错误的方向开始,而不是围绕着这个问题来思考:如果人类搞砸了,如果人类崇拜偶像,上帝要如何透过那些顺服于祂、愿回应祂心意的人类来有智慧地管理祂的世界?答案是——上帝已经将这些人从偶像崇拜中拯救出来,让他们能够以上帝所希望的方式,作为上帝的副执行官来管理天父世界。
对我来说,当我第一次研究这个课题时,其中一段很重要的经文来自约翰福音19 章,耶稣对本丢彼拉多说:“若不是从上头赐给你的,你就毫无权柄办我。所以,把我交给你的那人罪更重了。”
换句话说,是的,统治者有上帝赐的权柄,但上帝会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初代教会就像犹太人一样,认为批评君王是自己的责任,如同先知施洗约翰对希律王说:“你在xx的事上越界了”,或像耶稣那样,在统治者和权柄做错事时告诫他们。
因此,基督徒忠心地参与政治的方式,并不是对政治领袖说:“你们没有上帝所赐的权柄”,而是说:“我们会批评你们如何使用上帝所赐的权柄。”我怀疑西方世界多数的教会内多数的人——或其他地方的教会——甚至曾经有过类似的思考。但除非我们这样做,否则我们不会了解教会的责任应该是什么。
基督徒应该如何向政府问责,并确保公职人员负责任地运用他们的权力?在一个多元化的社会里,人们持有不同的宗教观点,对于公义也可能有不同的标准,你又如何看待这件事呢?
当我读诗篇72篇时(我时常回顾这篇伟大的弥赛亚诗篇)──虽然有些人反对这篇所谓的“皇室诗篇”,理由是诗篇作者是个“帝国君王”——但事实上,如果你仔细看,诗篇72篇所祷告的是:“耶和华,求祢将祢的公义赐给王,使他顾念寡妇、孤儿和陌生人”⋯等等。这个诗篇一再重复这些话。然后,在结尾,它说:“如此,全地都要充满祂的荣耀”。是的,这就是上帝得荣耀的方式。
你可以称这种思维为一种全球伦理的自然神学。多数文化传统都会同意,照顾弱小听起来是好事。不幸的是,当复杂的利益冲突卷入其中时——如果弱小者碰巧是进入你国家的移民,而你不想要更多人进入你的国家时——你就可能会说:“不,叫他们离开,去别的任何地方。”但同时我们需要智慧的、深思熟虑的移民政策,因为不是所有国家都有能力支持成千上万想要移民来自己国家生活的人。
而教会需要训练人们有智慧地思考所有这些相关问题。我们不应该让专业的经济学家来处理——或至少,我们需要专业的基督徒经济学家。我们需要基督徒来看待国家发展或移民的问题,或我们正面临的全球性的巨大问题,让这些基督徒以智慧向教会提出建议,帮助教会在真理中说话。当然,不只是像我现在这样浅浅的谈这些议题,而是在严肃的问题上有真正的深度和权柄。
有些不想参与政府/治理这个世界事务的基督徒会说:“反正这个世界也快下地狱了”或“教会是独立的,是远离世界的堡垒”你会对这些基督徒说什么?
确实有这样的人。非常有趣的是,这类想法的出现约是在18世纪初。当时英国和美国原本有许多人抱着胜利者的姿态,感觉“我们现在要接管世界了,福音要统治世界了!”例如韩德尔的《弥赛亚》里所唱,“祂他要统治世界,直到永永远远。”事实是——这些歌在1740年代听起来很棒,但有意思的是,到了1790年代,有些事情发生了转变,伊壁鸠鲁派(享乐主义派)赢了——法国大革命发生了,人们开始害怕,不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
我认为这种避世心态可以追溯到启蒙运动,在那时宗教与政治被分割开来。十七世纪和十八世纪的伊壁鸠鲁派基本上把天堂和地球分割开来。这让人们可以用他们想要的方式来管理地球——通常意味着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不考虑任何宗教问题。而那是场灾难。
接着,时代论(Dispensationalism)的浪潮出现了,尤其是在美国,以及其他类似的运动,都带有非常负面的末世论:相信唯一能发生任何事/改变的方式,就是上帝抛弃现在的计画,从头来过。于是,许多基督徒回到柏拉图的思想里,说:“好吧,反正我们的灵魂无论如何都会逃离这个地方,总有一天会去到别的地方。”但正如我不厌其烦地对学生们说的,在新约圣经中,天堂这个词从未被用来指向我们最终会去到的地方。灵魂(soul)一词也从未意指我们在人生终极之处的存在方式。
人们假设圣经故事是关于人类的灵魂如何找到通往天堂美景的路。但整个圣经的叙事是反其道而行的——圣经是关于上帝如何在此地此刻与人类同在。启示录第21章的主轴不是人类与上帝同在,而是上帝与人类同在。
我年纪越大,越认识到使徒行传第2章——当圣灵降临,充满房子——是ㄧ幅描绘圣殿的场景,它直接带我们回到列王记上第8章或出埃及记第14章。使徒行传第2章向我们诉说:“这就是上帝一直想做的事。上帝,圣灵,一直愿与人同住,并透过人类生命来做工。”然后,哇,这真的发生了!圣经里的神学与人类ㄧ直以来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非常不同。
常见的旧有观念认为,“上帝抛弃了目前的世界,我们何苦烦恼去矫正它呢?”但这种想法里没有丝毫的公义。全球的教会群体此时急需我们以更基督教的方式、更符合圣经教导的方式来思考我们的处境。
赖特(N.T. Wright)是圣安德鲁大学圣玛丽学院的新约与初代基督教荣誉研究教授,也是牛津Wycliffe Hall的资深研究员。他最近的著作是与Michael F. Bird合着的《耶稣与列强:基督教在极权恐怖与功能失调的民主时代中的政治见证》(Christian Political Witness in an Age of Totalitarian Terror and Dysfunctional Democrac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