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我们已看到的数个统计报告所呈现的,在美国,教会正在萎缩。基督教信仰日渐式微。 “无特定宗教信仰者”所占的人口比例比新教徒或天主教徒还多,而且这样的趋势仍持续进行着。
对于这个趋势的解释,如同读者们可能已在《今日基督教》的版面上看过——领袖危机、教派斗争、性侵丑闻——都剥夺了会友对牧者的信任。教会内也因为支持不同的政治候选人、Covid时是否带口罩、疫苗问题、批判性种族理论、对LGBTQ的包容、女性在领导阶层的定位⋯⋯等问题上意见不同而分裂。
这些解释都是对的。但至少对我来说,它们越来越像一套抽象的概念。在过去几年里,这些解释被重复了太多次,以至于快要失去它们的意义,变得如此生硬,甚至掩盖了问题(教会在萎缩)本身的特殊性。
普立兹新闻奖得主Eliza Griswold在她的新书《盼望之环:对美国一间教会在爱、权力与正义上的反思》(Circle of Hope: A Reckoning with Love, Power, and Justice in an American Church )中,并没有以上面这些方式解释教会萎缩的问题。她透过多年来对《盼望之环》教会——这间在纽泽西州和宾州都有开拓小组的进步派福音派教会——辛勤详尽的观察,揭示了在特定情境中某些基督徒的历史、恩赐以及固有的罪,在他们所面对的文化压力下是如何做出反应的。透过作者的报导——严谨、节奏掌握得当,不狡辩争论——揭示了整个事件里最深刻的伤害。
彻底的失和
《盼望之环》教会于1996年由前Jesus Freak运动的Rod White和Gwen White夫妻创立。从一开始,这间再洗礼派的教会就与基督教右派的政治和文化保守主义思想走相反的路。 Rod穿着牛仔裤,用谱架当讲台;会众能在讲道中间插嘴并向他提问。另类的敬拜音乐场景让人心激荡不已。在往后的日子里,《盼望之环》教会里的和平主义基督徒抗议政府在外国发动的无人机攻击和美国境内非法贩卖的枪枝;教会向他们的黑人会友道歉并补偿他们(因国家系统性的种族歧视所受到的伤害),为在狱中的人的保释金募款,并为人们能有负担得起的房价向政治人物进行游说。
尽管有这些活动,《盼望之环》教会本身并不是一种政治计画。 Rod“认为自己是个政治运动份子”,如作者所说,“但他也教导人们‘不将耶稣放在生活的中心’的风险”。整间教会会一起读经,用日出的礼拜和印有十字架的饼干来纪念复活节,并在肮脏的特拉华河中为人们施洗。 “与邪恶势力战斗并不意味着一定要支持政治进步派的政治目标,”作者写道。 “《盼望之环》教会也教导耶稣呼召人们对社会进行更彻底的改造:不只是有新的政策,而是[人们]有新的生命样式。”
但是,“拥有立场”与“圣灵所带领的真理”之间的区别是什么?教会可以在哪些方面“同意彼此之间拥有不同的想法”,在哪些方面则必须坚守真理的堡垒?哪些想法是所谓的“觉醒思潮”,哪些想法是“福音/好消息”?
随着时间的推移,对于这些问题答案的分歧导致《盼望之环》教会关闭。作者透过《盼望之环》四位牧师的故事来纪录教会解散的过程:Ben、Julie、Rachel和Jonny,以及会众之中一位杰出的黑人成员Bethany。
他们五个人在很多事情上都有分歧。特别是,他们在关于种族、种族主义、权力和权柄等事上争吵。最后,教会内形成派系。会友开始离开教会、停止奉献。 《盼望之环》教会因想要成为支持LGBTQ群体的教会而离开原本的教派。牧师们纷纷彼此疏离。作者写道:“每一方都视另ㄧ方为人们逃离《盼望之环》教会的原因。“Jonny解释说,人们的离去是教会‘太白人’和滥权的结果。 ”而那些站在创始人家族那一边的白人表示自己“看到人们厌倦了斗争,也厌倦了Jonny。 ”
若是换成文笔较差的作家,纪录这间教会分手过程中的官僚主义、Zooms会议、口罩会议、电子邮件、找顾问的过程⋯⋯等等,恐怕会非常乏味。但本书作者以鲜活的方式详述这一切。整个故事的重点不在于教会扭曲的议程或不洽当的群众回覆,而是关于教会之中彻底的彼此疏离。这本书让人仿若身历其境,并感到痛苦。
这本书同时也具有丰富的视角。在《盼望之环》一书中,作者成功地做到教会无法做到的部分,让不同观点在书中共存。她将书中有瑕疵的人物以既审慎又有恩典的方式呈现,提供他们的背景故事,但并非要为他们惹麻烦的行为找借口,而是让读者能更完整地理解他们。 Ben牧师是创办人的儿子之一,他会在会议上对同事大吼大叫,但他也是医院的关怀牧师、会带儿子看星星的父亲。 Jonny会在X上发表尖酸刻薄的推文,与人画出分明的界线,但他也是一位技艺精湛的厨师,是一位为了逃避埃及的迫害而来到美国的福音派基督徒的孩子。
但即使世上有各种不同的人生背景,也不足以让牧师和他们的会众找到彼此的共通点。这间教会的问题,似乎正是其他美国人生命的问题:我们很愤怒。我们压力很大。我们很孤独。我们的两极化反映着我们在其他层面的分歧,不仅仅只在政治、地理位置和社会经济阶级上有分歧。这样看来,我们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果基督徒弟兄姊妹就是这样对待彼此──猜忌怀疑、愤怒、嗤之以鼻──那么,当教会关闭时,我们还能再失去更多什么?
事工仍会持续
当然,《盼望之环》教会接着失去的是他们之间共同的敬拜——虽然有点难确定教会是否在更早之前就已失去共同敬拜的性质。自创堂以来的几年间,在明显或较微观的层面,教会的敬拜似乎偏离了历史上正统的敬拜。 “创意发挥”的敬拜在何时结束,“胡言乱语”的场面在何时开始,往往无法简单分辨。作者并未试图加以区分,只是描述她所观察到的教会在经文诠释、“创意展示经文”和灵修上的实践。
归根结柢,上面列出的那些分歧问题的总结,是关于灵命的问题。 Jonny的信念真的只是粗鄙的机会主义吗?Julie是基于胆怯还是真实的信念才与他人结为派系? Ben真的尽力了吗? “爱你的邻舍”是否意味着指责他们、翻圣殿的桌子?虽然作者能观察到圣灵的果子——谁是谦卑的、谁是善良的——但即使是最敏锐的记者也不可能知道人心的深度。她无法评估每个人祷告时的真诚或每个人与基督关系的亲密程度。
比较容易记录下来的,是手和脚的失去,是基督肢体同心合力使国度降临的失去。即使《盼望之环》的神学或制度原本就可能有所缺陷,这种后来的失去也是显而易见的。
多年来,《盼望之环》的会友们曾互相照看孩子,互相帮忙还清债务。他们一同经营社区的二手商品店,并将收益捐赠出去。他们为街友提供义大利面,邀请他们进到温暖的地方。
“这个社区里曾有一种绝对的仁慈,一种‘身处这个世界而不属于世界’的活生生的例子,”作者写道。 “他们的委身程度之深,令人感动。但后来——世界不断用拳头敲打着他们的门。”
即使《盼望之环》教会关闭了,个别的基督徒仍然坚持着他们的事工。在教会分崩离析时,Rachel抱起一个瘾头复发的瘾君子,把他送到急诊室。当Ben不再是牧师时,他以医院牧师的身份,抱着一个垂死的婴儿,温柔地告诉他“回到主的怀抱吧。”
教会毕竟不是一栋建筑物、一卷文件或一个名字的集合词。只要人们坚持着信仰,教会的工作就会继续下去。
Kate Lucky 是本刊的文化与参与(Culture and Engagement)资深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