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音派圈子里似乎存在着两个敌对的帮派:互补论支持者(complementarian,认为男性在教会和家庭中负责领导责任,女性不可按牧)及平等论支持者(egalitarian,认为女性在家中和教会同样具有领导权,女性可当牧师)。各教派、类教会机构、神学院、倡议团体,甚至基督教网站都依照这些界线划分,甚至会用这些立场来判断彼此的信仰是否正统。
但最近,我发现自己对这类词汇感到烦躁(尤其是他们的定义非常模糊、毫无一统性),因为这些词汇掩盖住很多东西,同时也揭示了很多东西。我想从每个领域——家庭和教会——来看看这些词汇/术语如何让我们失望,并审视当这些性别角色的标签主导我们的对话时,我们会失去什么。
首先是婚姻。虽然在抽象的神学论证中,对女性角色的看法似乎很直截了当,但在亲密、平凡、日复一日的婚姻熔炉中,事情从来都不能那么简单粗暴地划分。我自己的婚姻一开始可以说是“软性的互补主义”——我和我的丈夫对于男性“身为头”的概念很不清楚。随着时间推移,透过研读圣经和人类传统,我们的立场发生了变化。我们开始认识到父权制度是人类堕落的结果,而恢复男女平等的关系则是福音里关于和解的教导的一部分。在这个时期,如果你逼问我们,我们会把我们的关系定义为“平等主义”。
尽管“术语”有所变化,但老实说,我每天的婚姻生活基本上没有任何不同。在我们“还是互补主义者”的时候,我们已是试图相爱和彼此顺服的罪人,如今我们依然是试图相爱并彼此顺服的罪人。我们对性别角色的看法从来都没让我们实践耶稣对所有跟随祂的人发下的艰难而神圣的呼召——为爱他人而死——变得更容易。如果基督徒婚姻的目标正如保罗所说,“当存敬畏基督的心,彼此顺服”,那么这些术语、分类标签对我们能有什么帮助我就不清楚了。
然后是,教会。虽然互补论/平等论的标签在讨论女性按牧时可能会有所帮助,但在事工的实际状况中,这些标签也并非极为清楚的界线。我是个女性牧师,所以我的教会可以正确地被人称为持“平等主义”立场。但是,对某些人而言——例如英国圣公会牧师约翰·斯托德(John Stott)——则认为我的按牧“符合互补论”的观点,因为我是在男性主教的权柄下工作。某些互补论者认为女性牧师或任何形式的女性神职人员都是不被允许的,但是,一旦你问他们关于女性教导成人主日学、带敬拜、撰写基督教书籍、在基督徒特会/营队里讲道、在教会聚会中发言或领导类教会机构(如基督教NGO组织),那么互补论/平等论的分类又会变得更复杂和模糊。
这些术语本身掩盖了关于女性按立圣职的争论的核心。 “平等主义”在一般情况下指的是所有人应享有平等权利的信念。然而,在讨论按立圣职时,关于权利的夸夸大论容易让我们走错方向。按立圣职是一种古老的宗教实践,并非由今日的美国人对个人权利的理解形塑而成,乃是由教会古老的智慧——为着上帝子民的益处和使命——形塑而成的。另一方面,“互补论”则是个令人遗憾的用词选择,因为多数被称为“平等主义”的福音派人士同样认同两性自创世之初便是相互补的。
让我澄清一下:对性别角色进行神学和释经学上的辩论很重要。但这些标签的问题在于,它们能变成一种烟雾弹,分散掉我们本应讨论真正重要的议题的注意力。
无论我们的互补论/平等论标签为何,所有基督徒都需要诚实及坦率地解决教会里性别歧视的罪。性别歧视不是一种神学立场,它是一种心志模式和状态。它往往以一种微妙但根深蒂固的倾向忽视或诋毁女性的声音;它是一种坚持认为女性就是符合某种狭隘的个性特质或模式的倾向;它是一种(容易被人忽视的)对男性这个性别的偶像崇拜。性别歧视存在于教会内,在持互补论和平等论的教会内皆有踪迹。
我有个女性朋友受过神学装备,很有恩赐,很有爱,并在一个主流教派被按立为牧师。然而,在她服事的地方教会里,当她周围的男性皆被要求讲道、带领团队并受栽培成为牧师时,她感觉自己被冷冻了——她上头的牧师从不允许她参与教会的事工。当我向我的朋友和另一位(男性)领袖询问此事时,他们说了同样的话:虽然从类别上来看,那位牧师是个支持女性的“平等主义者”,但现实是,他惯于一种没有人对他问责的习惯,即剥夺身边女性的权力并将她们边缘化。他的平等主义标签其实是个用来袒护自己的遮羞布,让人不去检视他更深层的性别歧视。这种行径可能会被人视为单纯的个性不合,但到处都有这样的事——我知道全国各地不少女性服事人员经历过类似的事。
在另一个阵营中,互补论者可能会把精力花在“只有男性可按牧/作长老/领袖”的争论上,却忽略他们当中紧迫的性别歧视问题。一位牧师朋友最近告诉我,和一位女性平信徒一起服事的经历让他确信,他过去一直忽视会友之中女性的声音,而在他的教会里,所有牧师和长老的角色都是由男性担任的。他现在正努力积极地悔改,与女性会友开会,了解她们在教会的经历,让女性参与教会的所有决策,并学习关于性别歧视的历史和现实状况。他正努力使女性的声音和恩赐成为优先事项,即使他仍持守女性不能按立作牧师的立场。
如果一个人宣称男性是一家之主,那么将这种观点与性别歧视和文化上的厌女症于实际的实践上做出“严格的差异性”则极为重要,否则,互补论就会成为将贬低女性的价值并强化男性优越性等思想洗白的手段。仅仅主张男性为首是不够的,应该要问的问题是:你们如何创造一个女性能在其中茁壮成长,以属灵恩赐服事基督的文化?所有教会和教会领袖——在按牧这个议题上的正反两方——都必须积极寻求女性会友为基督所用、生命兴旺成长的方式,并明确地谴责嘲笑、轻看或诋毁女性能力/价值的行为,这些都不是圣经的教导。
我们可以把关于性别角色的争论过度简化为两个对立的立场,但现实情况是,这两端皆存在持续性的问题,深深地违背圣经的教导:一端否认任何性别之间的差异和生理限制,另一端则忽视、苛待及物化女性。但是,在这两端之间广阔、宽敞、多变的中间地带,人们还是可以走在一起的。在教会和个人生活里——无论贴着什么样的标签——我们都应带着我们的资源、精力、祷告、智慧和事工策略,在这个开放的空间里相遇。
即使我们有平等主义/互补主义的标签,我们仍可以一同支持更健康、更圣洁、更美好的婚姻;一起努力使女性能用她们的恩赐服事教会;一起促进文化和法律规范的发展,使全球各处的女孩和女性过着更安全、更喜乐、更丰盛的生活;并一起努力在我们的两性关系中体现基督的爱和健康的心态。
我们的文化正在为“何谓男性”和“何谓女性”的问题上纠结,为婚姻的意义和目的纠结,并困惑于权力和相互关系间的平衡。观察着我们一言一行的世界不需要基督徒继续为抽象的“性别角色/责任”争论。更令人们信服的是当人们看见呈现在基督徒的婚姻和教会里的福音——看到丈夫和妻子以各种方式彼此顺服,在婚姻的黑暗痛苦中挣扎时,诚实地说出自己的罪和需求;或看到教会内的弟兄姊妹彼此关爱、倾听并相互学习,共同努力解决性别歧视的问题,寻求悔改与和好。无论是平等主义或互补主义,这些术语只有在达到以上这些目的时,它们的存在才有益处。
我们在性别歧视、性侵/性骚扰、苛待及边缘化女性等行为里见到的破碎,与其说是来自我们对性别议题所持的立场,不如说是来自我们未能爱我们的邻舍如同自己、未能认真对待上帝要求所有基督的肢体相互顺服的呼召,以及以上这些根深蒂固的罪在我们的制度、文化和行为模式中世代相传的事实。因此,上帝呼召我们每个人加入成为上帝救赎并恢复女性身为上帝形象的承载者所拥有的完整人格尊严的一份子。
蒂什·哈里森·沃伦(Tish Harrison Warren)是一位作家和北美圣公会牧师。她在德州大学奥斯汀分校的校际研究生和教师牧师部工作,有两个年幼的女儿。着有《Liturgy of the Ordinary: Sacred Practices in Everyday Life》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