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拉丁语如今已成为《公祷书》的一部分:“Media vita in morte sumus.” 意思是,“在生命旅程中,我们在死亡之中。”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生活中一个意想不到的新的现实是,有越来越多的“坏消息”电话或电子邮件以“我很遗憾地说⋯⋯”开头。 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多葬礼占据了我行程表上空着的位置。 这点倒是不让人惊讶。 我们都在老化。 而衰老,总是毫无例外地领着我们走向死亡——我们在死亡之中。
而我一直有意识地逃避这个现实。 或者说,我总是下意识地逃避它,让自己忙碌于思考、阅读、演讲、写作、照顾家人等等。 也许身为一种为了让自己持续前进而对自己说谎的例子,我总是世界上最乐观的那种人,告诉自己死亡并不适用于我——或至少我活得好像死亡并不会发生在 我身上。
当然,死亡在我的小圈子里并不陌生。 我曾嗅到那可怕的气息,哪怕只是短暂的。 它的气味是如此奇特,以至于你永远不会忘记。 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我一个好朋友用她父亲的猎枪自杀了,然后被她的哥哥发现。 在她的葬礼上,在加勒比海岛无情的烈日下,我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气息。 它的邪恶和力量让我止步不前。
几年后,和我感情最好的一个表弟——基本上就像亲弟弟那样——因为服用过量的吗啡,被他的兄弟发现时已经逝去。 那股味道再次袭来,甚至透过电话传来,但在葬礼上最为真实:死亡的味道,它的力量,以及我们在它面前的无能为力感。 自那时起,我双方的祖父母也相继去世了,死亡的气息一次又一次地从我身边飘过。
但直到现在,当我步入中年,在等待自己身体(而非他人身体)的检测结果时感到一阵恐惧,我才意识到,除非耶稣很快再来,否则我将死去。 尤其是哥林多前书第15章让我明白,即使我的生命正处于蓬勃发展的时期,现实是,死亡正朝着我走来。
和我相比,使徒保罗更接近(也更快经历)死亡。 首先,他活在一个没有抗生素、疫苗或现代医学的世界。 一个简单的感染都可能是生命进入终结阶段的开始。
身为使徒,他给了我们几份他所受的苦难的清单,其中一份出现在哥林多后书:
我们四面受敌,却不被困住;心里作难,却不致失望;遭逼迫,却不被丢弃;打倒了,却不致死亡;身上常带着耶稣的死,使耶稣的生也显明在我们身上。 因为我们这活着的人是常为耶稣被交于死地,使耶稣的生在我们这必死的身上显明出来。 这样看来,死是在我们身上发动,生却在你们身上发动。 (哥林多后书4:8-12)
保罗在传道期间也曾多次与死亡擦肩而过(林后11:23-30)。 在耶路撒冷,他差点被一群危险的暴徒杀死(徒21:27-36)。 后来,在前往罗马接受审判的途中,他在地中海一次不明智的旅行中差点淹死(徒27)。
保罗不只是使徒,也是个牧师。 这意味着他可能很常与那些即将死去的人坐在一起祷告(腓2:25-27)。 他可能经历过许多主内弟兄姊妹的葬礼。 根据使徒行传20:9-10,保罗使一个听讲道时昏睡摔死的年轻人复活。 这个年轻人从窗户上摔下来,很可能当场死亡。 保罗像古代先知那样,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年轻人身上,使他起死回生。
保罗对自己死亡的看法在腓立比书展露无遗,他甚至写道:“因我活着就是基督,我死了就有益处。但我在肉身活着,若成就我工夫的果子,我就 不知道该挑选什么。(腓立比书1:21-22)”
虽然保罗从他人的死亡和自己濒临死亡的经验中闻到死亡的恶臭,但可以说,让保罗反思最深刻的死亡是耶稣的死亡。保罗着迷于基督的死亡。
透过阅读保罗的书信,我们可以看到一个人在圣灵的帮助下,试图弄清楚基督在十字架上的死:如果耶稣真的是弥赛亚,为什么祂必须死? 为什么祂要死在被诅咒的十字架上? 这种可耻的死法对耶稣的身分有什么启示性的意义? 祂的死告诉了我们耶稣与上帝有什么样的关系? 这个事实与以色列、世界和保罗本人有什么关系?
保罗是位十字架神学家。他不断宣扬基督在十字架上的死。在罗马文化中,这种宣扬很愚蠢,但对保罗和早期的基督徒来说,却是好消息。为什么呢?因为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后,荣耀地复活了,死亡在永恒里被击败了。
新约里充满关于耶稣复活的表述。有时,耶稣复活的教导蕴含在比喻中;有时,耶稣的复活又以世界末日的形象所表述。然而,哥林多前书第15 章对祂的复活进行了最详细的分析解释。
保罗花了大约一年半的时间在哥林多建立教会,之后,他去到其他地方继续宣教。 显然地,保罗的离开严重削弱了曾经生气勃勃的哥林多教会。 在他离开不久后,他们就被一种看待世界的方式所吞噬,这种方式与保罗教导他们的内容大相径庭。 他们的行为其实与不信主的人没有太大差别。 他们之间充满分裂、骄傲、性欲的罪恶表现、自私和属灵恩赐的滥用。这一切都表明,哥林多教会的会众缺乏基督徒的本质——基督在十字架上表达的爱。
在写给哥林多人的信中,保罗必须回到基础:福音本身。 因此,他在第15章开头提醒哥林多教会福音的内容及其可信性。 他说:“并且你们若不是徒然相信,能以持守我所传给你们的,就必因这福音得救”(林前15:2)。
然后他详细阐述了福音:“基督照圣经所说,为我们的罪死了,而且埋葬了,又照圣经所说第三天复活了”(15:3-4),因为哥林多的基督 徒发展出充满问题的对福音的看法。 在第1-4章中,保罗纠正了他们对耶稣受难的看法,然后在第15章中,保罗纠正了他们对耶稣复活的看法。
哥林多人对复活的质疑似乎有两种层面。 首先,有些人声称复活是不可能的(15:12-19)。 保罗反驳了这种说法,提醒他们基督确实已经从死里复活了! 这是圣经所应许的,也是使徒们(包括保罗)和许多其他人所见证的。 既然基督已经从死里复活,声称“复活是不可能的”就是错误的。
最重要的部份是,我们要注意保罗是如何论证复活的真实性的。 我们尤其要注意,保罗没有使用形而上学的论点。 他没有像某些宗教哲学家那样,认为复活是现实本质的一部分,死后总会有新生。
诚然,保罗使用自然世界来解释复活是如何发生的,但这并不是他论证的基础。 相反的,套用卡尔·巴特(Karl Barth)的话,保罗使用自然界作为“真理的世俗比喻”。
例如,保罗不认为我们能透过观察一年四季来证明复活存在。 冬天的死亡总是伴随着春天的生机,但这并不意味着这种从死亡到复活的运作也体现在现实结构中,以此证明复活存在。 如果是这种方式的复活,那耶稣的复活仅仅只是更大现实里的一小部分。
相反的,保罗的论证是从具体的例子延伸至一般人的例子。复活之所以存在,是因为耶稣从死里复活了,而非反之亦然。 对保罗而言,现实世界是以基督为中心的。 对基督徒来说,喜乐总是在苦难之后发生,星期五之后总是星期天,因为耶稣就是这样。
哥林多信徒对复活的第二个问题似乎是关于“如何发生的”。在脆弱的躯体腐烂后,我们如何可能得到荣耀的、不可朽坏的躯体? 我们怎么可能不是以某种模糊的属灵方式复活,而是以“物质实体”的方式复活且不再朽坏? 这确实是个困难(甚至是不可能回答)的问题,而保罗并没有照着这样的思路回答。
我自己也会第一个承认,当我不明白某件事情是如何发生的时候,我很难相信它。 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就不会起作用。 就像我无法明白一架巨大的飞机是如何起飞、降落和在天空中飞行的。 但飞机确实能做到!
为了帮助哥林多人克服他们的不信,保罗举了个例子:当一粒种子入土时,它看起来像是种子的样子。 然后,经过腐烂之后,它再冒出来的样子就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这是个不同的身体。 保罗说,与此类似,人的身体也会经历腐败和腐烂,但在神的大能下,它会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新的物质、荣耀的身体复活。
如果要总结哥林多前书第15章,我们可以用一个问题来概括:你相信上帝的大能吗? 因为保罗相信上帝的大能,相信这位使死人复活的上帝,所以他以胜利的心态结束这一章:
这必朽坏的总要变成不朽坏的,这必死的总要变成不死的。 这必朽坏的既变成不朽坏的,这必死的既变成不死的,那时经上所记“死被得胜吞灭”的话就应验了:
“死啊,你得胜的权势在哪里?”
“死啊,你的毒钩在哪里?”
死的毒钩就是罪,罪的权势就是律法。 感谢神,使我们借着我们的主耶稣基督得胜! (哥林多前书15:53-57)
这是不可能理解的,但保罗相信。 他相信这个真理,因为他相信上帝的大能在耶稣的复活中彰显出来。 奥古斯丁谈到这段经文时说:“人们惊奇地发现,从无到有创造万物的上帝,竟然用人的肉体创造了天国的身体。⋯⋯难道在你尚且不存在的时候就能创造你的神, 不能再次创造出你曾经的样貌吗?”
死亡是真实的。 我们的身体在分解,在腐烂。无论我们多努力,自然生命的高速公路只有一个方向:从出生到死亡。 有时,即使在我们身体蓬勃发展的过程中,死亡也能以意外事故、意外的疾病和暴力等剥夺生命的方式出现。Media vita in morte sumus,在生命旅程中,我们在死亡之中。
我的盼望是,我这具每天都在衰弱的躯体有朝一日能像耶稣一样不朽地复活。 祂身为初熟的果实走在了我的前面。 我将跟随祂,因为祂的爱透过复活的礼物传递给我们,甚至比死亡更强大。
我们可以活在这样的知识中:耶稣基督的复活包含着比死亡本身更伟大的现实。 我们因信与祂连结,即使在怀疑和遭遇苦难的时候,也知道这必朽坏的身躯终将披上不能朽坏的外衣。
奥斯瓦尔多·帕迪利亚(Osvaldo Padilla)是桑福德大学比森神学院的神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