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8日，新加坡处决了潘尼尔 (Pannir Selvam Pranthaman)。
这名38岁的男子于2017年被新加坡高等法院判处死刑，罪名是从马来西亚走私51.84公克的海洛因入境新加坡。潘尼尔是牧师之子，在狱中受洗成为基督徒。过去几年间，他两度获得暂缓执行死刑的机会。他在行刑前提交了最后一次上诉，但新加坡法院于10月7日驳回该上诉。一位新加坡法官表示，没有 “任何理由” 再次批准暂缓潘尼尔行刑。
据《We, The Citizens》新加坡通讯报导，当潘尼尔得知行刑日期后，告诉家人，希望自己在最后一次拍照时穿上最新款的曼联球衣与一条牛仔裤。
“结果或许不是我们所期盼的，但愿这不会减损我们一路走来旅程的丰盛。愿上帝与你和你的家人同在。” 潘尼尔在10月3日写给律师Too Xing Ji的信中说道。
潘尼尔的姊姊桑卡莉 (Sangkari) 在10月10日于马来西亚霹雳州 “生命之道中心教会”(Word of Life Centre Church) 举行的葬礼上表示，弟弟的生命充满 “深刻的反省、祷告和意义”。她说：“我想提醒大家，即使身处最黑暗的地方，生命的改变也是可能的。这正是我弟弟——这位充满信心、怜悯与勇气的人——的写照。”
马来西亚人权律师Andrew Khoo在得知潘尼尔即将被处决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与悲伤。他为上帝能阻止这次行刑而祷告，也为潘尼尔能以 “极大的确信” 知道上帝对他的爱。
“世上有许多事是以正义之名进行的，” Andrew Khoo接受本刊采访时说，“但我们是有缺陷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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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潘尼尔被处决前，一些团体聚集在新加坡驻马来西亚高级专员公署前举行烛光守夜。有人举着一条大型黄色横幅，以醒目的大字写着 “停止处决”(Stop the Executions)。
潘尼尔的死，是新加坡今年以来第12起死刑处决案件。在他被行刑的前几天，新加坡处决了另一名马来西亚人，K·达奇纳穆提 (K. Datchinamurthy)，罪名是携带44.96公克的二乙醯吗啡入境新加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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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月，潘尼尔在马来西亚出版了一本诗集，名为《死囚文学》(Death Row Literature)，里面的诗是在他坐在冰冷牢房的地板上、手边仅有几张纸的情况下写成的。
在2022年5月21日的一首诗中，潘尼尔写道：
这世界的公义是否如同伊甸园——
一个你听说存在，
却找不到通往之路的地方？
然而，我仍怀抱盼望等待着，
张开双臂迎接。
公义啊，你是否终将回家？
2014年9月3日，对安洁莉亚 (Angelia Pranthaman) 而言，本是个平凡无奇的日子——直到这位马来西亚公民得知，她的哥哥潘尼尔因涉嫌将毒品走私入境，被新加坡警方逮捕。
当时27岁的潘尼尔从马来西亚经兀兰关口 (Woodlands Checkpoint) 入境新加坡时，被新加坡移民与关卡局 (ICA) 人员随机抽查。兀兰关卡是全球最繁忙的陆路边境口岸之一。检查人员发现他携带二乙醯吗啡，也就是海洛因。
三年后，新加坡高等法院判定潘尼尔从马来西亚向新加坡走私51.84公克的海洛因罪名成立，并判处死刑，原定于2019年5月24日执行。
然而，潘尼尔那天并未被处决。此后八年间，他经历了两次暂缓执行，持续被关在死囚牢房。
今年9月5日，新加坡上诉法院驳回潘尼尔最新一次要求暂缓执行的申请。这意味着潘尼尔再度 “随时有可能” 收到行刑通知，安洁莉亚告诉《亚洲天主教通讯社》(Union of Catholic Asian News)。
当她得知法院的裁决时，感到心碎与极度失望。她向本刊表示：“这个判决令人崩溃。但同时，我们心中有一种奇异的平静，因为我们知道，即便在这痛苦的时刻，上帝仍然掌权。”
新加坡是全球34个对毒品犯罪实施强制死刑的国家之一，与伊朗、沙乌地阿拉伯、中国并列。新加坡自1973年起施行这项法律，使其成为全球毒品法规最严苛的国家之一。根据法律，凡被查获走私15公克海洛因、30公克可卡因、250公克冰毒或500公克大麻者，皆可被判处死刑。
许多新加坡福音派基督徒支持死刑，认为这是遏止毒品犯罪蔓延的有效甚至必要手段。 2018年的一项研究显示，高达74.6%的新加坡新教徒支持死刑。
相较之下，马来西亚的一些基督徒持不同看法，认为司法制度应该展现更多怜悯。根据2013年的一项调查，约54%的马来西亚新教徒不反对废除强制死刑。两年前，马来西亚正式取消包括毒品走私在内的重大犯罪的强制死刑。
对安洁莉亚而言，哥哥的判决否定了她在他身上看到的救赎转变。她说：“没有人应该被自己犯过的最严重错误所定义，每一个生命都有价值，也都有被救赎的可能。”
潘尼尔出生于马来西亚怡保，是ㄧ位牧师的儿子，曾在以马内利淡米尔教会聚会，并在敬拜团中担任鼓手、吉他手与键盘手。 2010年，他开始在新加坡工作，但居住在邻近的新山 (Johor Bahru)。
在那里，潘尼尔在一间赌场里认识了一位名叫阿南 (Anand) 的男子。阿南请他帮忙从马来西亚运送货物到新加坡。最终，这段关系导致潘尼尔被捕，并在2017年被定罪。新加坡高等法院认为，没有足够证据证明潘尼尔在运送货物时，并不知晓他运送的货物内容。
2017年的法院判决指出，潘尼尔的陈述中有多处矛盾，让法官质疑他是否 “诚实作证”。例如，他最初声称自己运货是因为需要钱，但后来又说是阿南陷入财务困境；他一开始说自己不知道货物内容是什么，但之后又表示那可能是毒品或壮阳药。
随着时间在死囚牢中流逝，潘尼尔花越来越多时间祷告与读圣经。根据新加坡基督教媒体《Salt&Light》的报导，潘尼尔于2018年在狱中受洗，并取了新名字 “保罗·西拉 (Paul Silas)”。
潘尼尔在谈到受洗决定时写道：“我感到蒙福，我的心真实感受到因上帝的救恩而来的喜乐。我和家人的关系与我和上帝的关系正在被医治，并在过去两年中变得更加坚固。”
新加坡的福音派群体大体上对潘尼尔案保持沉默。然而，也有一些人公开撰文支持政府执行死刑。
新加坡长老会正道堂 (True Way Presbyterian Church) 牧师Edwin Wong在2018年于教会网站的一篇文章中写道，死刑是 “上帝所命定的，在旧约中屡见不鲜”。
Edwin Wong指出，摩西律法 “对多种罪行都规定了死刑条例”。例如《出埃及记》21章中记载，上帝说，“打人以致打死的，必要把他治死”，以及《利未记》24章，凡 “打死人的必被治死”，或 “亵渎耶和华名的，必被治死”(利24:16-17)，以此说明圣经对死刑原则的支持。
Edwin Wong也指出，新约圣经同样反映出死刑的 “正当性”。他引用《路加福音》23:41，十字架上的强盗谦卑地承认自己得到 “应得的处罚”。
一些新加坡福音派基督徒认为，死刑是遏制国内恶习扩张的有效手段。透过辅导与戒瘾康复来帮助毒品犯罪者的基督教非营利组织 “慈手团契 (Loving Hand Fellowship)” 主席Kent Ho表示，跨国毒品集团愈来愈常以16岁以下的新加坡青少年为对象，招募他们成为买家或贩子。
“这正是为什么新加坡政府在毒品相关法律上必须采取如此坚定的立场，” Kent Ho说。
然而，也有其他新加坡基督徒质疑死刑在吓阻严重犯罪上的实际成效。
2018年，隶属于世界基督教协会 (WCC) 的新加坡基督教全国教会理事会 (NCCS) 呼吁政府重新考虑，是否有其他形式的国家刑罚，例如终身监禁，也能达到类似的威慑效果。
NCCS引用《约翰福音》8:1-11节中耶稣对行淫妇人的回应，指出：“我们相信，圣经的立场既非要求也非禁止死刑，而是容许死刑的存在。”
声明接着说：“政府有权施行死刑，但并非一定有义务这么做。” 新加坡政府未对此声明作出回应。
部分马来西亚福音派基督徒也呼应NCCS的立场。
在吉隆坡邦沙路德教会 (Bangsar Lutheran Church) 聚会的财务经理Davin Wong表示，人类是上帝按着自己的形象所造的，上帝更愿在我们身上恢复祂的形象，而非报复那些破坏祂形象的人。
Davin Wong补充说，对于采用强制死刑的国家 “应该考虑从强制转向 ‘酌情死刑’，并学习其他国家——例如以欧洲法系为基础、倾向于改造与矫正的体系。”
马来西亚人权律师Andrew Khoo表示，在新加坡法院于9月初驳回潘尼尔的上诉后，新的行刑日期可能马上到来。
Khoo说，潘尼尔与其家人坚称他曾配合新加坡执法单位，并提供有用的情报。 “若真如此，他应该因协助警方而获得认可，但这并未发生。我们必须继续努力，使真相得以彰显。”
“我们不该期望能逃避自己行为的后果——那才是真正的公义。我们所能做的，是祷告求上帝的怜悯，借着圣灵的能力临到执法者心中。” Khoo补充道。
潘尼尔于2014年刚被逮捕时，安洁莉亚无法理解为何这一切会发生在她的家庭。 “但我开始逐渐明白，上帝会与我们一同打这场战，” 她说。
多年来，安洁莉亚见证了上帝在潘尼尔案中多次奇妙的介入。 2019年，在潘尼尔准备亲自上法庭为自己上诉的前一天，新加坡的两位律师主动接触他们ㄧ家，提供协助并成功申请暂缓执行。
随后，在某年二月，当她们全家禁食并跪下祷告时，新加坡当局又在原定行刑前一天，再次准许暂缓执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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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段艰难的岁月里，有两段圣经经文成了潘尼尔兄妹俩的生命线。其中一段是《诗篇》46:1：“神是我们的避难所，是我们的力量，是我们在患难中随时的帮助。” 一位马来西亚的牧师曾在卡片上写下这节经文，送给潘尼尔。安洁莉亚说，潘尼尔将卡片贴在牢房的墙上，常常默想这句话，因为它给他极大的安慰。
至于安洁莉亚，她则紧抓着《耶利米书》33:3：“你求告我，我就应允你，并将你所不知道、又大又难的事指示你。”
有一次探监时，兄妹俩兴奋地聊着上帝如何一再行出奇妙的作为，就像《出埃及记》14章中，摩西与以色列人奇迹般渡过红海一样。
“我们不断被提醒，人的意念不是上帝的意念，” 她说。
38岁的潘尼尔也持续在狱中向其他囚犯传福音、创作音乐与诗歌。
他在2019年给新加坡前总统雅各布 (Halimah Yacob) 的赦免请愿信中写道：“我相信上帝在我生命中有祂的旨意与计画。这段生命旅程教导我，要更多寻求祂的心意，而非自己的心意。” 这封信最终未获批准。
今年9月，新加波法院驳回潘尼尔的上诉后，安洁莉亚一家仍在寻找法律途径，尽管他们明白获赦免的机会极为渺茫。当下，他们一家专注于在灵性与情感上支持潘尼尔。
“我流着泪祷告，求上帝坚固潘尼尔，赐给他在狱中的平安与勇气，也帮助我们不要失去信心。我也祷告，愿上帝将这一切化为彰显祂能力与怜悯的见证，即使在一切看似毫无盼望之时。” 安洁莉亚说。
附加报导：Isabel O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