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 (或任何事) 对你的信仰影响最大?”
身为一名校园事工传道人,我曾向许多大学生提出这个问题。最近,我注意到他们的答案开始出现转变。
去年秋天,我和一位范德堡大学的大一新生聊天。我们一边吃着塔可饼,一边聊天,我问了他这个问题。我看着他若有所思地思考着。会是他家乡的教会吗?还是一本好书?或一位带领他成长的属灵前辈?还是他的父母呢?
他往后靠了靠身子。
“YouTube。”
我愣了一下,努力不让自己露出惊讶的表情。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们正在做的这件事:一起吃午餐、“带领门徒者” 与 “被带领者” 之间的互动——对他来说可能是个全新的经历。在这个数位时代,非实体的人际互动已成为常态。人们透过浏览屏幕获取观念,也在观看视频的过程中生命被塑造。对许多学生来说,“面对面” 的门徒训练显得陌生而罕见。但问题不在于YouTube本身,而在于数位媒体正在重新塑造我们,使我们倾向于选择一种经由媒介、且往往被动的信仰体验。
但当门徒训练是透过屏幕来进行时,会失去一些很重要的东西。现代人真正需要的,是具身性的 (embodied)、“道成肉身” 的门徒训练:是一种生活方式,而不只是成堆的标准答案;这种 “生活方式” 应能激发人们的想像力,唤醒他们对在现实世界中与上帝同行之美的渴望。人们需要明白,门徒训练不仅仅是资讯的传递,更是灵魂的塑造——而这种塑造,最好的方式就是与其他罪人圣徒真实地共同生活、彼此陪伴。
正因如此,“具身性的门徒训练” 正是提摩太·凯勒牧师 (Tim Keller) 所说的 “反向教理训练”(counter-catechesis)。这种门徒训练对抗每天不断在塑造人们的数位礼仪 (digital liturgies)。牧者及学生辅导正处在一个关键时刻,能向年轻人展示 “道成肉身” 式的、具身性的门徒生活,是一条更真实、更美善的道路。
1. 具身性的门徒训练带来健康的摩擦
2011年,马克·祖克柏创造了一个如今在数位科技讨论中随处可见的词汇:“无摩擦”(frictionless)。在这个 “无摩擦” 的世界中,我的屏幕几乎不会对我提出任何要求 (除了要求我给它我所有的关注力)。屏幕是我随时在侧的伙伴,而演算法总是迎合我的想法,为我量身打造一条满足自我需求的资讯流。
但即便基督徒们竭力建造一个毫不费力的世界,我们深知,在创世记第三章之后的现实里,生活总是充满挫折与虚空——包括我们在门徒训练上那缓慢且有时痛苦的努力。道成肉身式的门徒训练是混乱的、让人很不方便的、会打断日常节奏的。这种门徒训练对我们的要求更多,更挑战我们。但也更加值得所有的付出。
我曾亲眼见证这样具身性的门徒训练如何实际运作,例如和学生一起读一本神学书籍。在这个注意力日渐涣散的时代,专注阅读一本纸本书成了一件困难的事。当我邀请学生一起读巴克 (J. I. Packer) 的经典著作《认识神》(Knowing God) 这类书籍时,我知道这绝对不轻松。但我一次又一次地看见,当学生愿意与纸本文字搏斗——不被超连结或通知干扰——所结出美好果实。当我们肩并肩地阅读,一起咬文嚼字、翻越段落与篇章,面对疑问与批判、彼此切磋琢磨时,我们所成长的不只是知识,也包括我们将如何爱耶稣、跟随耶稣。
这样的灵命塑造不会在孤立的处境中发生,也很少透过被动接受而发生。看YouTube视频或许能让人获得一些资讯,但它和人与人之间面对面地一同寻索真理,是截然不同的事。这并不是说数位内容毫无价值——我自己也传过不少视频和Podcast给学生——但目标仍然一样:为了让我们能 “一起” 讨论与反思,而不是 “独自” 消费。
我们不该把实体聚集视为门徒训练中必须克服的障碍。这是上帝所赐的祝福。 “具身关系” 所带来的摩擦,正满足了那些ChatGPT无法满足的灵魂渴求。若我们生命中缺乏基督身体的实际临在,就不可能活得更像基督 (林前4:15-16)。
我们需要那种因为彼此靠近、彼此可见、彼此可触所带来的健康摩擦。
因为这正是上帝选择塑造人类的方式,而地方教会正是实践这方式的理想场域。在具身的关系中,我们冒着生命会被揭露与挑战的风险相知相爱,但若缺少这一点,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基督徒灵命塑造。
2. 具身性的门徒训练使福音更有吸引力
当学生与那些在日常生活中真实活出信仰之美和挑战的人亲近时,福音对他们而言就变得更具吸引力。当牧者与学生辅导邀请学生进入他们的家庭生活及日常节奏时,福音便不再只是个理论或抽象的概念,而是个有血有肉、可以看见并体验的现实。
这种生命对生命的关系绝非轻描淡写的事,更绝非次要的事。因为耶稣在《约翰福音》13:35这样说:“你们若彼此相爱,众人因此就认出你们是我的门徒了”。
在我们的校园事工中,我们实践这样关系的主要方式之一,就是每月一次的 “家庭晚餐”。所有学生与同工都受邀参加。我们敞开家门,孩子也一起参与。每个月的那天晚上家里总是热闹非凡,甚至有点混乱——多的是被打翻的饮料,以及被打断的对话。但对许多大学生而言,走进一个真实家庭的家中,是一种难得的歇息与安慰。
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们亲眼见到福音的真理如何在真实生活中被活出来。他们看见父母以耐心展现的恩典、在分享晚餐中的慷慨、在分享故事中的喜乐,以及在处理混乱时流露的饶恕。
这些在寻常生活中闪现的福音片段,使抽象的信仰变得可以经历、可以相信。这就是福音变得可信的其中一种方式。
3. 道成肉身的门徒训练与人一同喜乐,也一同哀哭
从出生那一刻起,我们就被设计为会注视人们的脸庞、对脸部表情有反应的存在。有研究指出,早在人类学会使用语言之前,解读他人表情就是我们理解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基础。正如精神科医师汤普森 (Curt Thompson) 所说:“我们生来就在寻找某个会注视我们的人。”
这种与生俱来、渴望被看见、被认识、被理解的需求,如今已被商业化;科技公司利用这种渴望来收集我们的数据。我们不是转向彼此,而是转向无所不在的屏幕。在这个过程中,手机上的脸部辨识系统 (Face ID) 为我们提供了一种虚假的 “被看见” 与 “被认可” 的感觉。
但唯有在彼此靠近、真实相处的关系中,我们才能会学会那种真诚的、富有说服力的 “同理心的注视”。正如卡尔 (Nicholas Carr) 指出的,同理心 “要求我们注视他人”——你不会去爱那些你从未仔细注视的事物。
而这正是屏幕媒介世界中最深的失落之一:我们太容易活在谎言中,忘记与我们在网路上互动的,是一个上帝按着祂形像所造的人。
在《罗马书》第12章中,保罗如此形容基督徒应当有的真实爱心:“与喜乐的人要同乐;与哀哭的人要同哭”(罗马书12:15)。
ChatGPT做不到这件事。Google甚至连装都不会装。
但,亲爱的牧者,你可以。
当我们放下手中的装置,转身面对彼此时,我们让自己在喜乐与哀伤的时刻被人看见及认识。这样的转身,是效法耶稣的方式——祂曾在婚宴中喜乐 (约翰福音2:1-11),也曾在葬礼上哭泣 (约翰福音11:33-35)——以全然投入且真实的方式。祂没有在离门徒遥远的地方带领他们;我们也不该如此。
4. 具身性的门徒训练帮助我们去爱 “真实的” 邻舍
线上生活的一大诱惑,就是让我们忽略了眼前的人。有许多令人心碎的故事,无论在身体上或情感上,都证明了这一点。身处 “超连结” 的世界,我们很容易就活成了毕尔布罗 (Jeffrey Bilbro) 所形容的 “望远镜式的道德感”(telescopic morality):那些发生在我们物理空间之外的事件,变得比我们身边正经历痛苦的人还重要。
身为基督徒,关心世界局势是好事、是正确的事。但如果我们对全球议题的关注,是以忽略与身边的人 “同在” 为代价——例如正在我们隔壁受苦的邻舍——那我们的方向就出了问题。
具身性的门徒训练可以恢复这样的平衡。它教导我们去实践布鲁克斯 (David Brooks) 所说的:“看见他人,并让他们感受到被看见、被听见与被理解的艺术”。当我们信实地如此行,我们就为具有持久性的改变腾出了空间,这是一种从我们所在之处开始的改变。
在一个以便利和轻松为优先选择的文化中,道成肉身的门徒训练往往很麻烦。我们无法用滑动、点击或快速翻页的方式,草草略过那些真实站在我们眼前的人。而若我们忽略了道成肉身的门徒训练,我们就无法展现教会在这个孤单又彼此相隔的世界中最有吸引力的邀请之一:群体/爱的共同体和归属感。
克莉丝汀·罗森 (Christine Rosen) 在她深具洞见的著作《经验的灭绝:在非具身的世界中做个人类》(The Extinction of Experience: Being Human in a Disembodied World) 中指出:“经由 (数位) 媒介所过的人生,正在成为常态。” 然而,正是在这样的文化处境中,基督信仰提供了另一条更美的道路。
这些具身临在的习惯不只有帮助——而且是圣洁的。每一次面对面的门徒训练,都是对这个被数位节奏日渐吞噬的时代的一次安静反叛。这些习惯既提醒我们,也提醒我们所同行的学生和我们所处的世界:真正的灵命塑造,是在“彼此靠近、真实且脆弱、相爱” 的土壤中发生的。
正如鲁益师 (C. S. Lewis) 提醒我们的:“这世上没有普通的人。”
尽管科技带来许多便利,它永远无法满足我们那 “深刻地看见他人,并深深地被人看见” 的渴望。
耶稣基督的福音,所赐的是远超过屏幕媒介所能提供的生命。
保罗提醒我们:有一天,我们都将 “敞着脸看见主的荣光”(哥林多后书3:18),我们将 “面对面地” 看见那如今仍模糊不清的,并且 “完全地认识”,如同我们 “完全地被认识”(哥林多前书13:12)。那一天,我们所有的渴望都将在那无需媒介的喜悦中得到满足——不是透过屏幕像素,而是透过基督真实的同在。
但在那日来临之前,具体可见、道成肉身的门徒训练,是未来荣耀同在的预尝,使人们能一瞥 “生命本该如此” 的画面。
Dylan Musser 是范德堡大学领航者团契 (The Navigators) 的校园主任,也是达拉斯神学院亨德里克斯文化参与中心 (The Hendricks Center for Cultural Engagement) 的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