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以色列于6月13日攻击伊朗以来,沙鲁克 (Shahrokh Afshar) 就一直担心他在伊朗的教会朋友。沙鲁克是一名 “前穆斯林” ,也是美国首个伊朗基督徒组织 “伊朗基督徒团契” (Fellowship of Iranian Christians) 的创办人,如今他牧养一个涵盖六个国家的线上波斯语教会。
以色列的袭击造成数百名平民死亡,沙鲁克教会的一位成员在数千人逃离德黑兰之际,决定留下。她成了整栋公寓大楼中唯一留下的人,她向沙鲁克描述了一个充满恐惧和苦难的场景。
她说,政府正在窃听人们的电话,还有在街上随意逮捕人。上周日,伊朗当局处决了一名被指控为间谍的男子。她女儿的一位朋友在以色列一次轰炸中失去所有家人,墓园里满是埋葬亲人的人群。
她请教会 “为伊朗不要报复美国祷告,因为战争情况肯定会比现在更加恶化”。沙鲁克补充说,伊朗正迅速成长的地下教会现在 “非常、非常害怕”。好几天以来,许多伊朗人没有水、电、和网路。
沙鲁克看着伊朗地图祷告了三十多年,他明白伊朗人内心纠结的情感。“一方面而言,你会因为有人来救你脱离这位独裁者的手而欣慰,” 他说,意指伊朗最高领袖哈米尼 (Ayatollah Ali Khamenei)。“但另一方面,那是你的国家,你的街坊邻居,你所爱的人正在被炸。你究竟该有什么样的感受?”
几十年来,以色列谨慎地观察这个对犹太国怀有深刻仇恨的伊朗政权。外交政策专家米德 (Walter Russell Mead) 去年十月在《华尔街日报》专栏中写道,伊朗近期的核子发展已让这个政权 “极度接近拥有真正的核武能力”,并预测2025年会是 “充满变数的一年”。
八个月后,以色列发动了一场军事行动,试图阻止伊朗达成摧毁以色列的既定目标。这次行动清除了多位伊斯兰革命卫队高阶指挥官与核科学家,并摧毁了伊朗核子设施中的关键基础建设。
在以色列开始对德黑兰发动攻击后,恐惧情绪迅速蔓延,伊朗居民纷纷逃离市区,高速公路上车潮壅塞。伊朗首都德黑兰人口稠密,有超过一千万居民,约占全国人口的十分之一。
6月21日,美国派出匿踪轰炸机和 “钻地炸弹” 轰炸包括福尔多 (Fordow) 在内的三处核设施。福尔多是深藏在山底下的设施,原本单靠以色列无法单独摧毁。
耶路撒冷 “救赎之家教会” 的牧师Meno Kalisher表示,战争也影响了以色列的每一个人。若非以色列长年投入巨资建造防空洞及飞弹防御系统,伊朗的报复性攻击将造成更多以色列人伤亡。即便如此,仍有数十名以色列人死于针对平民的飞弹攻击,有时,以色列的防御系统也会被强烈的攻势突破。
“我们全然信靠主,持续地祷告,” Meno说,“我们正在为伊朗教会祷告。”
他说,他的会友多数有防空洞可避难;但在伊朗,防空洞极为稀少——但同时,伊朗的伊斯兰政权每年却投入超过7亿美元资助哈玛斯及真主党等组织。
本刊访问的五位伊朗侨民基督徒都表示,虽然伊朗人害怕轰炸,但根据他们与亲友的对话及社群平台上的资讯得到的估计,他们普遍对 “可能推翻伊朗政权” 的攻击持开放态度。
“伊朗人民正因轰炸遭受苦难,但他们知道,自由是要付代价的⋯⋯所以他们并不怨恨以色列,也不怨恨美国。相反地,他们充满盼望,” 基督教广播平台 “伊朗新生命事工” 创办人赫默斯 (Hormoz Shariat) 说。
赫默斯表示,许多伊朗人甚至 “恳求” 以色列对伊朗发动类似以色列于2024年针对黎巴嫩的定点打击行动——当时以色列的攻击导致数十名真主党成员死亡,数百人受伤。
他指出,伊朗人并不想要一场造成大量伤亡的无止尽战争,但他们欢迎以色列以 “雷射般精准” 的方式清除伊朗领导阶层。伊朗人民对于政权更替已近在眼前抱持盼望。
不过,随着死伤人数上升,赫默斯指出:“伊朗国内开始有些人动摇了,因为他们的亲人逐渐死去。德黑兰已变成一座鬼城。”
“现代以色列国” 于1948年建国后,以伊两国曾建立起经济及军事上的合作关系,这段关系持续数十年。直到1979年,伊朗的革命推翻了世俗王朝,建立伊斯兰共和国,两国的关系便急转直下。
霍梅尼 (Ayatollah Ruhollah Khomeini) 取代了伊朗国王 (沙阿) 成为新领导人,随即与以色列及西方国家断交,实施严格的服装规定,并打压人权。在霍梅尼及其继任者哈米尼 (Khamenei) 的统治下,穆斯林及基督徒 (占总人口不到1%) 都遭受政权迫害。
根据 “敞开的门” (Open Doors) 发表的《全球守望名单》,伊朗被列为对基督徒最危险的第九个国家。从穆斯林背景归主的基督徒常因被怀疑与西方势力有关系而遭逮捕,并面临漫长刑期。
伊朗的极权统治使国家笼罩在阴影之下,也多次引发抗议浪潮。2009年的 “绿色运动” 起初是对伊朗大选舞弊的广泛指控,随后演变为一连串反对伊斯兰共和国打压公民自由的抗议行动。造成超过30人丧生。
根据英国广播公司 (BBC) 的调查报导,在2022年玛莎·阿米尼 (Mahsa Amini) 之死引发的抗争中,伊朗当局杀害了超过75人。这位22岁女子因未戴头巾而被道德警察逮捕,最终在拘留期间丧命。
一位于1975年移民美国、归信基督的犹太裔伊朗人 (他为保护仍在伊朗的家人,要求本刊不透露他的姓名) 表示,一些伊朗侨民对德黑兰政权较不批判,是因为他们早在镇压浪潮前就已离开伊朗;但曾亲身经历过黑暗时期的人,则已幻灭多时。
他提到,他在伊朗的一位虔诚穆斯林朋友,在阿米尼之死以及政府对抗议者的残酷镇压后,决定不再去清真寺。
“据我所知,伊朗现在已有数万座清真寺被关闭,” 他说。一些穆斯林神职人员将原因归咎于资金短缺,但也有人认为,更可能的原因是出席人数过少。
Najafy是一名在比利时服事的伊朗基督徒领袖,他表示,自1979年以来,伊朗政权就一心想要摧毁以色列,伊朗人民因此长期受苦。他出生于一个虔诚的穆斯林家庭,直到2000年都住在伊朗。有些家人则在爆炸事件发生后逃离了德黑兰。
“我们盼望能回到从前 (以伊) 彼此是朋友的时代,” 他说。“我们正在祷告,也盼望政权能够尽快垮台。”
Najafy最近一周与伊朗国内的基督徒,以及比利时四间波斯语教会的会友一起参与线上祷告会。他表示,伊朗的基督徒一方面为上帝保护平民百姓而祷告,另一方面也欢欣鼓舞,因为 “以色列是帮助者,前来铲除这个统治了将近五十年的邪恶政权”。
以色列总理纳坦雅胡 (Benjamin Netanyahu) 于上周四明确回应了有关以色列是否试图推翻德黑兰政权的问题。他表示:“这也许会是结果之一,但政权是否更迭,取决于伊朗人民是否起来争取自己的自由。” 他补充说,以色列 “或许会创造有助于他们这么做的条件”。
着有《隔壁的穆斯林》(Muslims Next Door) 一书的伊朗裔美国基督徒Shirin Taber,一直密切关注伊朗的反抗运动。她所创办的 “赋权女性媒体” (Empower Women Media) 聚焦于性别平等及宗教自由,盼望这些权利能成为伊朗体制性改革的一部分。
根据Shirin的观察,伊朗的反对运动呈多层次结构。 Z世代的伊朗青年勇敢、擅长科技,也愿意走上街头抗议,但这仍不足以促成真正的改变。 “事实上,这反而使他们更容易遭受危害,也的确已有不少人因此丧命,” 她补充。
Shirin表示,反对运动中还有另一层力量在幕后运作,包括来自商业、科技、艺术与新闻界的联盟。她认为政权在未来几周内有可能垮台,为反对势力进入政坛铺路。
不过, “伊朗新生命事工” 创办人赫默斯就没有这么乐观,他观察到伊朗国内各派系之间出现内斗的情况。
他仍专注于每日对伊朗播出的基督教节目,这些节目自以色列发动攻击以来从未间断。他指出,伊朗教会中有许多刚信主的 “属灵的婴儿基督徒” ,他们对未来充满恐惧。
赫默斯说:“我们所传递的信息是:你们是不一样的,不要害怕,现在正是为耶稣发光的时候,去安慰他人吧!” 他听说,有ㄧ些在德黑兰区域外的基督徒家庭主动开放住家,接纳从首都逃出的民众。
与此同时,沙鲁克鼓励他的线上会众操练一项古老的教会灵修方式——“默想式读经法”(lectio divina),透过安静祷告的时光来 “仰望神、坐在耶稣脚前”。这项灵修操练帮助了那位身在德黑兰、与恐惧交战的基督徒姊妹。她告诉沙鲁克:“我一点也不害怕,因为我每天都操练活在神的同在中,与祂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