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曾觉得 “牧师老是讲那几段” 常见的经文?或是神学家 “总是引用福音书和保罗书信” ,却很少提及旧约?
根据一项针对系统神学书籍中最常被引用的100段经文的研究,你的感觉大概没错。
这项研究由旗下拥有Logos圣经软件的机构Faithlife进行,他们检视了超过300本系统神学著作、共计83万多段圣经经文,整理出最常被引用的前100段经文。
结果并不令人意外:新约圣经被引用的次数远高于旧约,尤其保罗书信的出现频率极高。 《约翰福音》、《马太福音》和《希伯来书》也是神学著作中常引用的书卷。相较之下,在这份前100名的榜单中,来自旧约的经文只有9节——其中有8节出自《创世记》,另外1节来自《以赛亚书》。
像《历代志上》、《历代志下》及《以斯拉记》等书卷几乎未被引用;整体而言,旧约中的历史书在系统神学中几乎无人问津。智慧文学和先知书的情况稍微好一点,摩西五经的情况也略胜一筹,但最终,只有《创世记》和《以赛亚书》挤进前ㄧ百名。
某些书卷几乎每一节经文都曾被某位神学家引用过。例如,《罗马书》和《哥林多前书》中的每一节经文都有被引用至少一次。但圣经中也有一些篇幅 “完全没有被引用过” ,例如《创世记》第5章及第10章的部分内容、《历代志上》的家谱段落,甚至还包括《马太福音》中的某些部分。
Logos使用 “大数据” 分析技术,扫描其资料库中的所有系统神学资源,汇整所有被引用的经文,并依照引用频率进行排名,制作出这份前100名经文名单。
Logos同时也在每一个被引用的经文上标注其所涉及的教义主题,并整理出各大教义领域 (如基督论、圣灵论、救恩论、末世论、正统神论) 引用圣经频率最高的前五段经文。在正统神论 (theology proper) 之后,基督论 (Christology) 是引用圣经经文第二多的教义。其引用最多次的经文是《约翰福音》1:14,总共引用了449次。相较之下,神学家们在探讨末世论 (eschatology) 及鬼魔论 (demonology) 时,引用圣经经文的频率则非常低。
这一方面或可归因于经文本身的数量及明确程度的差异;但将各类教义 (主题) 引用经文的频率相互比较后,也值得神学研究者进一步思考:基督论及救恩论引用圣经的频率如此高,是否显示这些主题在圣经中的重要性,或只是因为神学家特别关注这些领域?抑或两者兼有?
最令人玩味 (甚至可能让人不安) 的是,在整份榜单中,旧约的存在感极为薄弱。这不禁让人反思:旧约对于基督教神学是否是必要的?在系统神学的建构中,旧约是否应被更多纳入考量?
在系统神学中,如此高度集中地偏好特定经文 (尤其是新约圣经),会带来什么样的问题?本刊就此问题邀请多位神学家发表看法。
范胡泽 (Kevin Vanhoozer),三一福音神学院 (TEDs) 系统神学教授:
我很高兴看到《马太福音》28章19节位居系统神学引用榜首。这节经文提到了三位一体的教义,并将人们指向宣教。不过我很惊讶《出埃及记》34章6-7节竟未进入前一百名。这段经文美妙地揭示了上帝的性格,并且它本身是整本圣经中被圣经人物引用次数最多的经文。所以,有志于从事系统神学研究的人,是否该严肃看待这类大数据所呈现的结果呢?我希望每位熟悉圣经的神学家都能知道三件事:
一、知道在哪些地方可以找到各项教义最关键的圣经宣告 (经文内容本身很重要)。
二、知道如何在更大的文学脉络中阅读个别经文,并注意不同文学体裁在神学上的独特呈现方式 (圣经整体的上下文同样重要)。
三、明白圣经中的每一句话、每一卷书都是救赎历史大戏的一部分,而圣经整体所呈现的意义大于各部分的总和 (上帝整全的旨意非常重要) 。
季纳 (Craig Keener),阿斯伯里神学院 (ATS) 新约教授:
为特定教义强调特定经文是有其道理的。但当我们检视整体经文引用的分布时,“拼贴式引用经文” 的风险就变得更加明显了 (proof-texting,将经文或文本片段断章取义地引用,以此来支持某个特定观点或立场,忽略或扭曲了原文的完整含义和上下文)” 。而前一百名经文里几乎没有出现《雅各书》,可能反映了马丁路德提出的 “信仰类比” 对人们的解经所带来的影响。
但比这个现象更令人震惊的,是前一百名经文里,旧约除了《创世记》之外,竟只出现了一节经文——要知道,旧约占了整本圣经的四分之三。问题的部分根源,可能在于系统神学传统上采用的教义分类方式。
确实,许多传统分类当然是不可或缺的:正统神论、基督论、圣灵论、救恩论等等;但也有不少圣经中极为重要的主题,却从未被视作独立的神学研究范畴,例如人际关系 (如友情、家庭)、经济公义、宣教使命⋯⋯等。当神学仅从传统的分类出发时,就容易忽略圣经大量的信息,因此难怪有这么多经文不常被引用/研究讨论。
约翰·史塔克豪斯 (John G. Stackhouse),克兰多大学 (Crandall University) 宗教研究系主任:
考虑到现今出版的系统神学书籍的范围,以及这些神学家通常针对的读者群,可以预期有三个主题在研究数量及重视程度上会明显地被忽视:圣灵、教会 (及其圣礼),和所谓的基督徒的文化使命——包括 “追求公义” 作为实践沙龙 (shalom,即整全的平安) 不可或缺的一环。因此,像这样于神学研究上的忽略,同样成了我们在实际的基督徒生活里看到的情况。
此外,鉴于 “预定论” 在现代西方新教正统神学中如此受到关注,相关经文自然也会被特别强调。最后,由于系统神学这门学科本身强烈偏向抽象思辨,也就不奇怪为什么圣经中最抽象的作者——保罗——会被视为重中之重。然而,圣经整体的架构本质上是一个叙事故事,保罗自己也常引用圣经叙事——所以神学家们对实际圣经事件的引用次数如此之低,确实令人惊讶。
这也让人不禁好奇:随着未来的重洗派、五旬节派、非洲、拉丁美洲及亚洲的神学研究日益蓬勃发展 (愿上帝如此成就),他们会强调哪些方向的神学呢?
迈克尔·伯德 (Michael Bird) ,里德利学院 (Ridley College) 学术副院长
我对旧约在多数系统神学中所占篇幅之少,感到既有趣也有点忧心。虽然可以理解新约的引用较多,但即使如此,我原本仍预期旧约会被适度引用——毕竟,新约本身就充满了对旧约的引用和呼应。例如《诗篇》,尤其是110、2、118和16篇,其实就为使徒讲道提供了结构性的基础,但《诗篇》在这份报告中几乎完全没出现。我从这一事实得到的提醒是:系统神学家需要花更多时间在圣经神学上,尤其是学习旧约圣经神学。
迈克尔·艾伦 (Michael Allen) ,改革宗神学院 (RTS) 学术院长及系统及历史神学副教授
我们当然不该太过仓促地下结论,但若不藉由Logos这份研究来省思我们的神学原则及实践榜样,就太可惜了。
尽管如此,像《申命记》6章4-5节、《出埃及记》3章14节、34章6-7节等经文居然连前十名都没挤进 (更别说前一百名),实在令人很震惊。此外,《诗篇》在引用上的边缘化也非常明显,《雅歌》更是几乎完全缺席——这都很耐人寻味。如果这些缺席确实反映出这些经文在基督教神学中实质上的缺席,我们的处境实在堪虑。
耶稣宣讲福音,是从永恒出发、植根于上帝与以色列之间圣约经纶的背景。因此,若我们的诠释不符合整全的正典,就不可能是真正以基督为中心。出于教学上的理由,我们当然可以从圣经的起头或结尾开始,但我们必须知道,唯有放在上帝与以色列相交的历史中,耶稣的出现才得以作为那个奥秘且恰当的意义高峰。
威廉·端力斯 (William Dyrness) ,富勒神学院神学及文化教授
这份统计数据其实无法代表多数世界教会 (Majority-World Church,也就是西方神学传统之外的神学研究) 及其他少数群体的声音,这些声音不是被忽略,就是被大幅低估。
在这个快速变动及全球化的时代,生活不断涌现许多新议题——尤其是与脆弱群体 (如移民、必须在家乡隐藏信仰的基督徒) 息息相关的议题——但这些问题往往未在我们所承继的西方神学中得到处理。这正是詹宁斯 (Willie Jennings) 在其著作《基督教的想像力》(The Christian Imagination) 中深刻地指出的现象。这意味着,我们不自觉地采用了某种圣经诠释学,偏好那些西方传统上视为经典神学依据的经文,缺乏对那些长期被忽略的经文敞开的心胸。
我的非洲学生常让我感到惊讶,他们竟能从圣经里的家谱汲取丰富的神学意义——那些经文往往对我们的西方神学贡献甚微。但对他们而言,这些族谱正是一种明显的证据:这些 (信仰) 内容是经过祖先长久时间以来印证并接纳的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