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岁那年,我刚从圣经学院毕业。我成为一间医院的院牧时,结婚才六天,这是我人生第一个全职事工。在这之前,我从未见过尸体,也没有与亲人离别的哀伤经验。我完全没有足够的准备。
到职那天,医院工作人员简短和我打声招呼后,递给我四个传呼机,然后带我参观医院的设施。几分钟后,一个传呼机亮了起来,在很短的时间内,我就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小房间中,里面全是失控、哀号大叫的人。他们刚被告知他们的母亲在手术台上断气。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是我第一次处在如此焦虑的情况下。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如第一天那样不断重复着。没有什么比突发的死亡、痛苦的骨髓测试、头顶光秃的儿童和紧急手术更能让人焦虑的了。让我惊讶的是,原来我的情绪能达到如此高程度的焦虑。
身为院牧,我每天都要走进数十间充满焦虑的病房。我们要在陌生人生命中最糟糕、最私密的时刻与他们建立深刻的连结,在这个过程中与他们一起见证基督的同在。但是,我们如何日复一日地做到这些事,而不被四处弥漫的焦虑所感染?我们又如何避免将自己的焦虑带入房间,影响他人?在开始工作最初的几个星期,我发现我的意识中有很多不安定的情绪,并且这种不安影响了我与上帝及与人们在他们最艰难的时刻建立连结及真实陪伴的能力。
我在担任医院灵性辅导师的一年中,接触到家庭系统理论 (Bowen Family Systems Theory),这套理论特别有助于辨识焦虑——首先在我们自己身上,然后是周围的人身上。我在研究所进一步深入学习,并自此开始研究并教导这个理论。帮助领袖学习使用适宜的工具来观察自己的情绪触发点,察觉自己的行为模式何时是“反应式的”而不是“与外界产生连结式的”,并观察自己团队中出现的焦虑模式。
我逐渐认识到,焦虑管理是保持身心健康的关键途径。然而,这是一项相当棘手的工作,因为多数领袖会过度专注于眼前的任务或他人的需要,导致他们难以察觉自身的焦虑。他们通常无法自然地意识到自己何时被焦虑控制,或何时正在感染并传播焦虑。
担任医院院牧的日子里,在一次特别艰辛的轮班后,一位主治医师从病房走出来,对我说:“当某人的心脏停止跳动时,你首先要检查自己的脉搏。” 你可能也听过空服员用另一种方式表达相似的观念:“先将氧气罩戴在自己脸上,再去帮助他人。”
当你的灵魂缺乏氧气时,你无法帮助别人。当你的情绪触发点及内心根深蒂固的假设所发出的噪音远大过圣灵引导的声音时,你无法成为上帝富有果效的仆人。
于是,我人生中一堂看似违反直觉的课程开始了,我至今仍在学习这门课:先检查自己的脉搏,先将氧气罩戴在自己脸上,先与自己当下的身心状态联结,然后才伸出手与他人连结。这并不是自私的表现,而是能最快让我关注事情真相的方式。只有这样,我才能把事情交给上帝,并在祂的同在中放松下来。这种做法让我更可能倚靠上帝的能力及引导行事,而不是凭着自己未经驯服的潜意识反应行事。
健康的领袖知道事情的表面下正在发生什么。他们知道如何专注在人与人之间的互动动态,以及当前的使命上。他们能进入充满焦虑或不确定性的环境中,但不被焦虑影响或传播焦虑,而是在上帝的同在中放松。他们能做到为了学习而聆听,而不是为了防卫自己或解决问题而聆听。他们很清楚哪些是自己要承担的责任,哪些是他人应该承担的,以及哪些是要交托在上帝手中的。 (多数领袖的问题是过度行事,背负了超出上帝对我们要求的重担。)
心灵健康的领袖在与人会面前就会先了解并有效控管自己的情绪触发点,从而提高自己在会面期间与人连结的能力。他们允许自己做为一个“人”的能力限制,而不是总试图做“超人”的事。他们不需要证明自己或表现得令人印象深刻,并能控制夸大或炫耀的欲望。他们能与批评他们的人对话,而不会变得充满防卫心或具攻击性。
当你发现自己身心不健康时,你会怎么做?我们之中许多人会选择硬撑,或什至直接走向倦怠状态或直接失败的地步。当一位牧师或领袖自己身心不健康,却还想把耶稣带给别人时,他们可能会借着耶稣的名造成巨大的伤害。
想想在过去八年中,有哪些你认识的 (知名或不知名的) 基督徒领袖是在自己都有问题的时候,还试图把耶稣介绍给其他人?这个名单长得令人心痛,并且已造成严重的后果。你是否曾亲身经历过哪个地方教会的领袖在自己不健康的状态下试图宣讲基督?如果那位领袖在此之前先检查自己的“脉搏”,情况会有什么不同?
但是,我们不要只谈论别人的问题,上帝的邀请是我们要为自己负责。
我现在在《今日基督教》主持一个podcast,节目名称是《Being Human》(身而为人)。我们节目的一个特色是,我会向每位来宾提出一系列我称为“焦虑问题大挑战”的问答。如你所想,这个环节很受欢迎。在诸多提出的问题中,一个大家特别喜欢的问题是:你是如何发现自己状况不佳的?
另一个受欢迎的问题是:谁会在你发现自己状况不好前,比你早发现?
但关于自己身心健康的最有挑战性的问题,其实不在我的题库中,而是耶稣问过的一个问题:“你想要痊愈吗?”(约翰福音5:6)
自从我第一次在圣经中读到这个问题,它便一直触动着我。
耶稣当时正在耶路撒冷过节,经过著名的羊门池。有传言说,如果你能在池水搅动时进入池中,就能得到医治。接下来,让约翰以原话来描述:
里面躺着瞎眼的、瘸腿的、血气枯干的许多病人。在那里有一个人,病了38年。耶稣看见他躺着,知道他病了许久,就问他说:“你想要痊愈吗?”
病人回答说:“先生,水动的时候,没有人把我放在池子里,我正去的时候,就有别人比我先下去。”
耶稣对他说:“起来,拿你的褥子走吧!”那人立刻痊愈,就拿起褥子来走了。(约翰福音5:3-9)
请注意,这个人没有直接回答:是的,请医治我。他用一个借口来回应耶稣的问题。我常常思考这一点。 “你想要得医治变好吗?”与其直接回应“是的”,我往往倾向说:“让我先解释一下我的情况”。
后来我认识到,原来我在领导工作时的焦虑反应,往往是我从小就使用的应对机制。数十年来,这些机制一直都在运作,但却无法在困难的时刻提供我足够的帮助。尽管这个应对机制并不可靠,我仍不自觉地依赖它们。学会区分 “我的焦虑感驱使我去做的事” 以及 “上帝真的呼召我去做的事” 是项困难且缓慢的工作。虽然我现在全职教导人们这门课,但“健康的状态”并非我的天性,需要我用心、鼓起勇气不断的练习。
“你想要痊愈吗?” 我希望你的答案是肯定的。因为我们极度需要那些对自身心灵健康负责的基督徒领袖。如今领袖的工作越来越复杂,人们似乎比以往更加反应过度且有防卫心。我们需要能深度与人连结的领袖——当然,不只是与人连结,更重要的是与上帝和自己连结。
我惊讶地发现,有时我必须先与自己连结,才能与上帝连结。我必须首先注意到自己内心发生了什么事,才能把更多东西带到上帝面前,更多交托给祂、更多信靠祂。这帮助我在上帝的同在中安息。
在焦虑管理中,有两种超能力能帮助我们:观察力及好奇心。如果你能察觉焦虑正在浮现——无论是自己内心的还是来自他人的影响——你就更不容易被它感染或传播它。如果你能对自己和他人保持好奇的心态,甚至是对很难相处的人保持好奇的态度,你则更有可能保持健康的心态。下面是一些你可以问自己的问题:
我如何知道自己正处于焦虑之中?
谁会比我先察觉到我的焦虑,有什么征兆吗?
我该负担哪些责任?哪些是他人应负责的?哪些是上帝的责任?
有哪些事是我认为我需要,但其实我不需要的?
有哪些方式只需要花五分钟或什至更少的时间便能帮助我放松,进入与上帝同在的感受?
我最近一次感受到自己完全地被爱,是什么时候?
身为一个有信仰的人,你的身心健康本身就是你可以带给周围人的一份礼物。他们会感激这份礼物,而这也能帮助他们更健康。但更重要的是,你值得你为了照顾自己而付出努力。你的健康对上帝来说也很重要。我的盼望是,今天的你能按下暂停键,放松并安息在祂的同在中。
史提夫·加斯(Steve Cuss)是《今日基督教》的podcast,《Being Human》的主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