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一个炎热的夜晚,中国北方一个大城市的家庭教会小组组长永韶正准备开始每周一次的Zoom查经班,却收到多条小组成员发来的讯息,告诉他他们突然无法使用Zoom了。 (出于安全考量,本文所有人名皆为化名。)
身为IT业者的永韶进入了故障排除模式。他建议组员们更新Zoom应用程式,并改用手机流量而不是Wi-Fi上网。以前当Zoom出现故障时,这些方法都能解决问题,但这次却没有奏效。他们只得改用微信群来通话,但由于中国政府对微信的监控和审查,永韶的教会通常会避免使用微信。
庆幸的是,尽管他们在微信群的通话里提到了“基督”和“永生”等敏感的宗教词汇,他们的微信聚会没有遇到任何干扰或突然被终止。但因为微信将通话参与人数限制在15人以内,有些组员无法加入,而且小组带领敬拜的人也无法分享他们计划要唱的敬拜歌曲的音档。
从那天晚上开始,永韶和他的小组的组员就不断遇到Zoom的问题,无奈之下,他们只能继续使用微信。
根据《今日基督教》对九位中国教会领袖和同工的采访,我们得知在过去的三个月里,中国其他基督教事工在使用Zoom时也遇到类似的问题。虽然Zoom尚未正式宣布被踢出中国(Zoom的网站显示其在中国仍持续运营),但Reddit和Zoom网站上的用户都有抱怨遇到类似的故障。 (《今日基督教》联系了Zoom公司,但他们尚未对我们的评论请求做出回应。)
由于包括Meta(Facebook母公司)、X(前Twitter)以及Google在内一些科技公司在中国被禁用,,Zoom成为家庭教会在疫情期间及之后转为网络聚会的“生命线”。 Zoom不仅操作容易,且对于希望通讯不受政府监控的家庭教会来说也相对安全(尽管该公司为了持续在中国运作,同意抑制敏感言论)。众所周知,微信会切断通话或删除带有敏感词汇的讯息,但基督徒在使用Zoom时并没有遇到这些问题。
目前Zoom障碍发生的全部范围尚不清楚。有些人说,他们发现去年在中国境外建立的Zoom帐户现在在中国已无法使用。有些人发现免费注册的帐户无法参加Zoom会议。也有人怀疑,技术层面遇到的困难是否可能是Zoom“遵守中国地区法规”的结果。
最近几年中国基督徒处于不断变化的环境下,家庭教会已学会灵活地使用新的敬拜模式。如果Zoom不再能用,他们会寻找其他方法来聚集,敬拜上帝——无论是使用其他视讯会议平台、下载虚拟私人网路(VPN,也就是所谓的“翻墙”工具)来规避中国的网路“防火长城”,或者是参加实体聚会。
Zoom在中国面对的挑战
Zoom是一家美国公司,在中国拥有相当规模的开发团队,中国基督徒对这家公司并非没有担忧。根据CyberScoop披露的法庭文件,中国当局在2019年封锁了Zoom,声称该公司在压制反政府言论方面做得不够。之后,Zoom的首席执行官袁征(Eric Yuan)访问了中国,并同意对中国共产党认为敏感的话题进行监控。 Zoom稍后便恢复了在中国营运。
这种监控的证据出现在2020年,当时该公司在“六四” (中国最敏感的历史事件之一)周年纪念日关闭了Zoom上的纪念活动,并在中国当局的要求下暂停海外异议人士的Zoom帐户。
Zoom在提交给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年度报告中表述了在中国营运的风险:“中国政府有时会在没有警告的情况下关闭我们在中国的服务,并要求我们在恢复服务前采取某些措施,例如指派一名内部联络人来处理中国执法上的要求,以及将存放在美国的中国用户资料转移到中国的资料中心。”
自2020年8月起,中国用户便无法直接向Zoom购买服务。他们需要透过当地的第三方合作伙伴购买服务。一些担心政府监控的中国基督徒被迫在美国购买了Zoom帐号许可证。
尽管如此,Zoom仍成为中国家庭聚会教会开展事工的重要工具。中国北方一个小城市的传道人刘杰说,除了查经,他的教会还用Zoom直播主日崇拜、线上灵修和生活实践类的门徒训练,主题包括婚姻、养育儿女和心理健康。 COVID-19封锁开始后,他的教会分成了几个小组,并开始使用Zoom进行所有聚会。线上聚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它扩大了教会的影响范围,让一些住在城市周围的农村、乡镇基督徒和一些老人或病人也能够参与教会。
然而从上个月开始,刘杰的教会同样无法登入Zoom了。刘杰也懂一些IT技术,他最终不得不从教会微薄的预算中花了一大笔钱在网上购买了一种软体,才得以继续使用Zoom。 (刘不愿意透露具体的技术细节,因为他担心那样会让政府知道,导致影响后续使用或无法再购买相关工具。)
李朔盟是服事中国城市家庭教会的海外事工领袖,他在过去几个月中听到很多关于Zoom的抱怨。他说:“我认为这是中国‘防火长城’的一部分,而且中国正在迫使Zoom遵守一些当地法律。毫无疑问,对中国境内的教会和机构而言,Zoom越来越难使用了。”
在中国东部一间神学院工作的Sarah Cheng也有同样的经验。她说,自8月以来,她的团队为神学院和与之相关的家庭教会购买的20个Zoom帐号许可证已有18个失效。 (到了10月份,剩下的两个也无法再使用)。
Sarah说,5月时,他们花了2000美元在美国购买了这批有一年效期的Zoom帐号许可证。当她致电Zoom公司时,该公司称他们的活动违反了中国当地法律——美国版的Zoom帐号不被允许在中国使用。 Zoom公司也拒绝为剩下的9个月的许可证有效期退款。
最近,Sarah注意到,Zoom免费版的中国用户在尝试加入外国帐户设置的Zoom会议时收到系统错误的讯息。她认为,中国政府正试图迫使本地用户使用第三方合作伙伴,而这将带来更大的风险。 Sarah说:“这样做(使用第三方)的代价是,你所录制的一切,包括谁加入了会议,这些资料都会储存在中国。对我们而言,这是非常危险的。”
目前似乎只有Zoom的商业帐户(要求用户购买至少10张许可证)可以在中国正常使用。如今,Sarah服事的神学院主要使用Webex来开网络会议,但这个会议平台在操作上不如Zoom方便,尤其是在录制和设定会议方面。
只有实体聚会的教会
并非所有的家庭教会都使用Zoom或其他线上会议应用程式。有些家庭教会甚至刻意避免使用线上会议。上海的始明牧师说,他的教会在COVID-19封锁期间使用Zoom来聚会,但自2月恢复实体聚会后就不再使用Zoom了。他们的理由更实际,而不是出于安全考量:“只要Zoom还开着,就会有人找理由不来”参加面对面的聚会。
负责组长聚会的永韶也认为教会需要减少对科技的依赖。他认为,家庭教会的牧师和教会领袖应该“尽可能多地进行线下牧养——即使能聚在一起的人少。传道人应该多付出时间精力,多跑多探访,尽可能照顾到每个信徒。”
赵亚伦是中国中部一个大城市的家庭教会牧师,他也赞同多在线下牧养,并说他的教会没有用Zoom直播主日礼拜。不过,他的会众仍会使用Zoom来开线上团契祷告会。当他们这样做时,“的确有越来越多的人反应加入会议有困难,有时是无法加入会议,有时是没有声音或图像等等各种情况”,但因为他们并不常使用Zoom ,这对他们的教会生活影响不大。
赵亚伦说:“如果最终Zoom在中国完全不能用了,我们可能会转用其他会议软体,但不会考虑国产软体(如腾讯会议、钉钉等)”。他提到的这些应用程式受到中国政府的严格监控。他的教会会用需要VPN才能使用的墙外应用程式。
关于VPN的争论
对于是否鼓励基督徒使用在中国已经属于“非法”的VPN(政府曾逮捕并罚款使用VPN的人,虽然那不是普遍的情况),家庭教会领袖们有不同的立场。
赵亚伦所牧养的教会是鼓励会众使用VPN的。赵牧师说,这有助于教会“一方面沟通没有障碍,不需要避讳什么敏感词,另一方面帮助信徒能有更多信息来源,兼听则明,不至于被国内媒体洗脑。”
但刘杰的教会并不鼓励其成员使用VPN,即使刘自己会用。他说,这是因为他的教会的“牧养群体中有很多老年人、低文化程度者、村镇居⺠,新app学习成本巨大……而且现在翻墙很有可能被监控到,翻墙工具本身的安全性”也是一个问题。
赛哑是住在中国东部的一名教会同工,他对使用VPN也持类似的保留意见。但他认为,家庭教会和团契使用VPN获取所需的基督教资源可能是无法避免的。
“很明显近年来一些教会使用较多的资源平台屡屡被封禁,而国内近年来几乎鲜有基督教类的书籍出版,因此教会尤其是小组团契在获取资源方面越来越困难,”赛哑说。 “我希望国内的基督徒,尤其是参与教会服事的同工,不要总是闭门造车,也要多了解外面的世界,保持前瞻视野,才能对未来环境会发生的变化有一些预判,也能在事工上更好地做出相应的调整和预备。”
随着中国政府继续切断中国人与外部世界的联系,教会不仅需要关注自身的日常运作,也需要学习如何在“越来越逼仄的网路环境”中对会众进行门徒训练,把当下的状况当作可以更好地牧养会众的契机。
“未来的环境可能会变得更严峻,甚至可能有一天连翻墙工具都用不了,那时可能中国的网路就是一个封闭的区域网路,跟Internet(互联网)是脱离的,”赛哑说。当这种情况发生时,“我觉得墙外的基督徒能提供的帮助似乎也有限,更重要的是国内的基督徒在逼迫的环境下可以经历灵命的更新。”
翻译:Yiting Ts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