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农历新年,秦路传道的孩子们都会在教会收到红包。在华人文化里,红包象征著好运和祝福。但秦家的红包里没有大多数孩子通常会收到的清脆崭新的钞票。相反的,他们的红包里有印着圣经经文的纸条。
八年前从中国移居美国、目前在印城(Indianapolis)华人教会西北堂牧会的秦传道说: “如果他们能正确的默背圣经经文,他们就会得到主日学老师给的糖果或巧克力金币之类的奖品。”
直到现在,(兴高采烈的)秦传道的孩子们还没有意识到他们收到的红包是种例外,而不是常态。但他们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今年于1月22日开始的农历新年同样伴随着许多传统和习俗,在在表达着人们对更多的金钱及物质上的福气的渴望。(亚洲各地有不同版本的节日庆祝方式。在散居国外的中国人里,它被称为春节,在越南文化里被称为Tết,在韩国则被称为Seollal)。
亚洲的神学家及牧师告诉《今日基督教》,把 “福气”等同于金钱上的收获或个人物质财富的增加,会削弱和破坏圣经中所揭示的 “福气”的真实意义。他们认为这个节日是个很好的机会,让我们能对圣经所教导的 “真正的福气”进行更深入的神学反思。
圣经中的字义联结
与福气相关的 “福”字,在圣经不同的中文译本里随处可见,包括最普及的和合本(CUV)。
在BibleGateway的搜索里显示, “福”在和合本的简体中文翻译里出现了593次。(相比之下,在英文NIV译本里搜索 “prosperity”,只得到33个结果)。
“福”在整个旧约里反复的出现,例如在创世记1:28上帝祝福人类的时候。它也出现在摩西五经、智慧文学和先知书中。在新约里, “福”出现在众所周知的 “天国八福”(马太福音第5章)里,以及其它福音书、书信和启示录里。
然而,圣经翻译学者Jost Zetzsche警告说,不要以为 “福”只有 “(财富上的)成功”的意思。 “福”还包含 “有余”或"万事亨通"等意思。
Zetzsche说: “除此以外,和合本是在1890到1919年之间翻译的,当时成功神学(繁荣福音,prosperity gospel)还不存在。”
新加坡圣经学院学术院长兼旧约圣经副教授Jerry Hwang说,即便如此,在中文里, “福”和财富之间强烈的语意连结,助长了一种 “以财富为导向”的圣经理解模式(prosperity-oriented understanding)。
事实上, 中文的“福音”一词就包含了 “福”字,这在华人当中能引起共鸣,同样的效果反而不存在英文单字里。
在经文里看到 “福”字有助于为中文读者创造内建的处境化福音理解。例如,《诗篇》第1篇将受祝福的人描述为 “有福的”。 “当一个人有福的时候,意思就是成功和充实的生命”,Hwang教授说。
“福的概念在英语里一直是属于宗教的范畴,但在中文里却属于日常的范畴。”
因此, “福”被用来翻译许多英文单字,如 “赐福(bless)”及 “蒙福(blessed)”,Zetzsche说。
同时,圣经中 “福”的频繁出现也可能在华人的心里产生一种倾向,即让人不自觉地将财富增长与上帝的祝福联系起来。
Hwang教授说,财富和神的祝福之间的因果关系也存在于圣经中希伯来文的某些辅助词,如will和shall在英语中的翻译方式。
他说: “这些词在希伯来文里意指预测和承诺,但由于它们的英文字意发生了变化,变成了古字,圣经中的预测(prediction)如今听起来像应许(promise)。”
因此,旧约某些部分遭受 “因古语化以及语意演变而产生的问题”,即原本上帝因人的顺服而做出的回应,如今听起来像上帝(无条件)的应许。
例如,箴言3:5-6中的 “祂必指引你的路”,这句话用中文阅读时可能会被理解为一个应许,因为其中使用了 “必”字,表达了一种更强烈的确定性,类似于英语中的 “必定会(must)”。
Hwang教授说,这样的解读会引导至 “敬虔会带来财富成功”的神学,而华人基督徒还能为这类的神学找到 “伪经文证据”(pseudo-biblical warrant)。
这种将获得财富等同于受到上帝的祝福的看法,往往导致华人得出结论,认为祝福意味着得到上帝的青睐。
“这一点,再加上散居华人社会地位向上提升的流动性——他们变得不成比例的富有,使得人们开始将财富与上帝的祝福联系在一起,无论他们的收入来源是否正当,”Hwang教授说。
在新加坡、菲律宾、印尼和马来西亚等国,散居海外的华人在超级富豪排行榜中占了很大一部分。
基督教在新加坡、马来西亚和香港 “不成比例地成为上层阶级的宗教”,因为来自西方的宣教士在 “创造一个以中产阶级和讲英语的精英群体来作为本土的信仰群体”这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Hwang教授说。
基督徒们以几种方式纠结于这种所谓的特权。就新加坡而言,它产生于一种宣教的冲动,即新加坡人将他们的国家视为亚洲的安提阿。然而,这种 “被拣选的” 的基督教理解也产生了一种 “新加坡例外论”,即新加坡人会认为自己的国家比周边国家更好。
文化上的滤镜
除了经常出现在中文圣经里,“福”在农历新年期间也随处可见。印有 “福”字的标语或剪纸经常被贴在门窗或家里的家具上,并被倒挂起来,表示好运已经到来。
其他农历新年的习俗也与“福”息息相关。人们常互相问候 “恭喜发财”,以祝福对方在新年有好运和更多财富。
人们做的节日菜肴或吃的东西也暗示著财富成功。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的华人后裔有种流行的传统,叫做“捞起”(粤语,英文为lo hei)。这通常是种喧闹的庆祝方式,每个家庭将鱼生高高抛起,同时高呼祈求在生活各种领域里得到祝福和成功的成语。
对远东广播公司(FEBC)前中文部执行主任黄嘉生牧师而言,他小时候和祖母一起做的上海春卷是美好的节期点心。他们常跟邻居分享这些造型像金条的春卷,作为分享 “财富”的象征。
春节也有一些没这么轻松的祈求繁荣的方式。
包括看起来像迷信的行为,如不穿黑色之类不吉利的颜色、不打扫房间(担心会 “扫”走财富)。
在菲律宾有高达25%的人口是华人,许多菲律宾人认为华人很富有,Juliet Lee Uytanlet说。她是《华裔菲律宾人:菲律宾华人面对社会文化结构的混合性和同质性的挑战》一书的作者。
一些菲律宾天主教徒想要模仿华人获得财富和成功,以致他们甚至会去马尼拉的唐人街(Binondo)买幸运饰品和护身符来避开恶灵。
渴望重复成功也可能引发关系上的冲突——这种现象在亚洲超越了地理和文化上的界限。
《钱是一切:信仰、生活和财富》的新加坡作者之一Clive Lim说,正常情况下,家庭会聚在一起吃团圆饭、到亲戚家做客。但在农历新年期间,亲人之间往往会因为钱而吵架。
Clive将普遍存在的财富成功的文化观念归结来自华人文化里的 “实用互惠主义(pragmatic reciprocity)”,这很可能是源于佛教里的因果报应概念。
华人常会把一个非常富有的人看作是具有良好业力的人,他或她在前世做了很多善事,Clive说。 “因此,为了获得好的东西,我必须做好事。做越多的好事,它们就会变成越多我生命里好东西。”
作为 “善业”的接受者,炫耀自己的财富在东方是一种被允许的行为,但在西方,这种行为是社会所无法接受的,Clive补充说。
这种与西方截然不同的炫耀财富的方式之所以能兴起,也是因为在华人的环境里,等级制度(hierarchy)是可以接受的。Clive说: “从你出生的那一天起,就有了一个阶级次序。财力表明你的社会地位。”
这种有许多华人拥护的等级制度观念,导致春节变成人们炫耀自己有多富裕的时候,例如计算一个人的红包(传统上是给小孩和单身的成年人)里的钱,并跟别人比较。
秦传道以前在中国牧会时,这种积累财富和提高个人社会地位的无形驱动力或心理负担对他来说非常明显。
他说: “很多年轻人,包括基督徒,都不想在农历新年期间回家,因为他们的家人和社区会问他们今年赚了多少钱。”
秦传道分享,在中国,如果你很有钱,人们——甚至是你自己的家人——会对你有不同的待遇,而对那些不那么富有的人则较为不尊重。
重新看待春节习俗
在一个如此明显地渴望和歌颂物质收益的节日里,基督徒似乎很难在农历新年期间以敬虔的方式来庆祝 “福气”。
亚洲的神学家和牧师说,一个很好的起点是,基督徒需要认识到福气并不局限于物质领域,而是圣经所定义的 “平安(shalom)”。
Hwang教授说, “shalom”涵盖的范围是社区的、关系里的,和创造性的。它是 “与神同在的生活,与土地和人民关系的和谐;shalom挑战消费主义对福气的解读,也挑战心理学将福气视为‘内在的和平’的理解。”
“Shalom也挑战了西方的个人主义和东方的实用主义。你需要有上帝,才能有真正的shalom”。
“除了旧约里的榜样亚伯拉罕、约伯和约瑟因顺服神而变得富有和成功以外,我们可以看看新约里的人物,如吕底亚和约瑟,他们用自己的财富来帮助他人。”Uytanlet说。
培养我们对 “财富能造成灵性上的危险”的认识也很重要,Clive警告说。
“耶稣在新约里称金钱为‘玛门’”。箴言30:8(”求你使虚假和谎言远离我;使我也不贫穷也不富足,赐给我需用的饮食“)也告诉我们要非常小心,不要因追求两种不同的极端而忘了上帝。
担任韩国大邱东新教会主任牧师的Daewon Moon会定期在教会讲道里批评贪财的行为(提摩太前书6:10)。他敏锐地意识到,他身处一个日益世俗化和个人主义化的社会,这里(韩国)有一半的人口没有宗教信仰。
虽然有些传道人会在讲道时反对获得任何形式的财富,有些传道人则追求民众神学(Minjung Theology,一种穷人的解放神学)所倡导的贫穷,但Daewon Moon说,多数韩国牧师在这些极端立场间采取中间地带。在他的长老会里,他经常强调我们身为管家的职责,即人所拥有的一切皆是上帝的礼物,用以服事这个世界。
当我们重新看待农历新年期间的某些习俗,也能帮助别人理解,只有在基督里的生活才能找到真正的富足。
前远东广播公司主任黄嘉生牧师说,华人基督徒可以写一些反映他们信仰的春联,例如 “上帝乃万福之源”,而不是在门上贴上中国传统的祝福春联。在新加坡,有些商店也设计了基督教版本的农历新年装饰,从十字形状的剪纸到从圣经提取灵感的红包设计。
Hwang教授说,在新加波的“捞起”期间,基督徒可以选择喊出关于接受上帝的祝福或相信上帝的语句,而不是关于运气和财富的口号,来重新建构我们对于 “福气”的含义的理解。
“在神学方面,我们可以从神的角度看什么是真正的祝福——在必要的时候,它包括苦难——以此取代我们的成功神学。”
对许多基督徒而言,打破文化传统是必要的。
在农历新年期间,秦传道不说 “恭喜发财”,因为他不想让节日的庆祝活动与金钱有太紧密的联系。当在中国的家庭团聚里出现有关收入的问题时,他劝勉当地的基督徒透过分享他们在灵命或职业上的成长及所学来回应家人的问询。
在农历新年里祈求身体健康也是常见的现象。但希望在这世上感受到圣经所说的shalom的基督徒可以认识到,仅仅只是身体健康是不够的。
“在农历新年期间能寻求的最大的灵命健康,是饶恕,”Clive说。 “我们是否愿意承诺去爱我们的敌人,相互饶恕,与我们的长辈见面,向他们表达爱和尊重?”
Isabel Ong是CT的亚洲副编辑。她来自新加坡,目前居住在加拿大。
翻译:Yiting Tsai,校对:Sean Che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