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如何”留在教会和“为何”留在教会一样重要

曾受到属灵虐待的幸存者,重新加入新教会时仍需治疗自己的伤口。

Christianity Today June 29, 2023
Denys Amaro / Unsplash

今日,人们因着各种不同的理由离开教会——从教会领袖的属灵虐待或甚至性侵、教会的分裂、律法主义,到过度政治化。根据最近一项巴纳调查发现,对多数基督徒而言,令他们质疑自己信仰的两个主要原因为过去曾在宗教机构有着负面的经历,以及宗教人士虚伪的行为。

但是,并不是所有曾在信仰群体里受伤的人都会选择完全离开教会或基督信仰。有些人仍然留在曾经伤害他们的教会里,往往出于珍惜原本有的关系或因着对教会的忠诚而留下。其他人则试图重新开始,在新的教会宗派或传统中重新出发。

无论是哪ㄧ种选择,曾经的伤口都不会消失。事实上,将新的教会经验叠在旧的伤口上可能会加剧那些人的痛苦。教会今日的座位上充满带着伤疤的人——有些甚至还渗着血——因着来自教会的伤害。我们经常讨论“人们为什么应该留在教会”,但有时,这是个错误的问题。相反的,我认为我们需要更多地讨论我们是“如何”留在教会。

身为曾经被教会伤害的幸存者,我不得不为自己回答这个问题。我如今参与在一间新的教会里,但在受到伤害后努力不脱离地方教会的旅程并不容易。

我也向那些曾被基督里的弟兄姐妹伤害的人学习如何应对与地方教会的关系。我发现,那些受到伤害仍选择连结于地方教会(即使换了一间)的人,在信任、宽恕和属灵洞见上有着智慧的见解——这些见解不仅对受伤的人很珍贵,对整个基督的肢体也极为珍贵。

明确辨认你所受到的教会伤害的具体内容

在面对教会伤害时,知道自己并不孤单,并且其他人也有类似的经历,是很有帮助的。但同样重要的是,要辨识自己创伤的来源,并将其与整个教会里其他伤害的叙事分开来看。

瑞秋·贝克(Rachel Baker)是一位牧师的妻子。她如此描述自己经历前教会的痛苦后的反思过程:“为了开始愈合和宽恕的过程,我必须找出造成伤害的是‘谁’。一旦我能辨认是‘谁’真正伤害了我,我就能将他/们与整个教会区分开来。突然间,我认识到我经历的不是‘教会的伤害’,而是‘关系间的’伤害。”

辨别这些差异的不同非常有帮助。与一个教会成员关系的破裂可能会留下深深的伤痕,并扩散至和其他会友的友情。这种伤害可能是ㄧ位在属灵层面上滥权的领袖所造成的更大伤害关系的一部分,也可能仅限于两个会友之间的纷争。这也是为什么确定伤害的来源和其范围很重要

但对许多人来说,要精准的定位伤害是不可能的事。因为,虽然并非每一次在教会受伤的经历都会导致宗教创伤,但道德伤害和属灵滥权虐待重复发生的比例远比两人间关系的破裂更普遍。

一位女士告诉我,她曾见过许多男性领袖滥用权力、说谎和隐藏自己不道德行为的情况。如今,她努力保持自己的心胸开阔,对抗愤世嫉俗和退缩隐藏起来的冲动。她认为,寻求一位有执照的专业咨商师的帮忙,对于她维持连结于教会很有帮助。她说:“我哭了很多,承认我自己罪恶的回应方式,选择顺服而不是选择绝望。”

在一些教会圈子里,人们越来越意识到,教会及会众需要对创伤有更多的了解,以便能更好地服事曾受到属灵虐待的幸存者。

在我经历属灵虐待后的最初几年,基督教咨商及和成熟的属灵导师的谈话帮助我承认和处理我的痛苦,并开始愈合——包括学会如何应对他人错误的建议。

一些出于好意的朋友在面对我的困惑、愤怒和悲伤时,会说一些陈词滥调,例如:“你知道的,没有完美的教会!即使有,你或我一进门就会毁了她。”我读过使徒书信,我确实知道圣经里充满了不完美的教会的案例。

但ㄧ位很棒的咨商师帮助我明白,这种陈词滥调的回应是一种属灵转嫁的行为,其目的不是为了安慰我,而是为了减轻“我的痛苦为他们带来的不适感。”类似的本能反应也影响了约伯的朋友们,使他们以错误的方式回应他的苦难。

然而,要从教会造成的伤害里全面的治愈,需要我们诚实地承认我们痛苦的本质和程度——而不是试图以最快的速度从痛苦中走出来并“向前看”。

在《马斯山的兴衰》播客的特别篇中,Mike Cosper采访了基督教治疗师奥恩迪·科尔伯(Aundi Kolber),她的研究方向为属灵创伤经历对我们身体的影响,并引用了贝塞尔·范德寇医生(Bessel van der Kolk)具有影响力的著作《心灵的伤,身体会记住》。 “我们带着伤疤,我们背着曾受过的伤害。⋯⋯而在某些时刻,我相信我们的身体会说,够了,”范德寇说。 “我相信是上帝的恩典让我们身体说出这句话。”

也如同罗素·摩尔(Russell Moore)所指出,同样的事情也可能会发生在整个基督身体上:“没有被修复的事会重复发生——没有经历过改革的事物不可能迎来复兴。”

换一间教会、教派或传统

然而,对许多伤害幸存者来说,他们最终决定留在教会的主要原因是他们加入了一个不同的群体、教派或宗教传统。

属灵虐待往往会重新塑造我们的优先事项、视角和偏好。例如,如果一个幸存者被一个自恋的领袖或浮华属世的大型教会伤害过,他或她可能会寻找一间领导结构及权力均衡或较小型、更简单的教会。或者,在有众多分会的教会聚会的幸存者可能会找一间更像个家而不是企业的社区型教会。

然而,也有些人是受到那些表面上看起来像个健康的家,内部功能却失调的教会的伤害。不幸的是,仅仅有着坚实的教义教导并不会自动创造出一个健康的属灵社群。

心理咨商师杰夫·范温德伦(Jeff VanVonderen)提醒我们,新约圣经对一间健康的教会的标准,是一个“充满支持、有爱,并给人成长空间的地方。”他建议人们先观察教会成员间的互动,以此判断这是否是一个强壮的社群,还是个容易引至属灵虐待的温床。

温迪·阿尔萨普曾是位于西雅图一间已关闭的无宗派巨型教会马尔斯山(Mars Hill)教会的一员。十多年后,她搬到别州,在一间小型的教派教会里聚会。

“我如今对自己想要寻找什么样的属灵领袖有了更成熟和智慧的方向,这是我多年前没有的,”阿尔萨普说。 “我曾经迷恋于充满活力的布道和快速增长人数的教会。这些东西如今让我很紧张⋯⋯我对周日早上有着庞大制作的主日舞台不再感兴趣,而且几乎无法忍受身处其中。”

即使如此,仍有许多幸存者离开了充满属灵虐待的教会后,出于各种因素,包括COVID-19等,至今仍未找到或加入另一间教会家庭。事实上,正如迈克·摩尔(Mike Moore)所,过去这混乱的几年让许多基督徒被困在“教会炼狱,”不知道如何重新参与在教会里。

一位我认识的朋友在一间被一个自恋的牧师主宰的乡村教会待了七年后,在COVID-19爆发前不久,和丈夫一起拜访城里另一间教会。在前一间教会经历了那么多年的孤独之后,这对曾经的宣教士夫妇希望能享受到一个真实交流的温暖社群。但由于一些严重的健康因素,他们一直无法参与实体的聚会。

我问我的朋友,是什么让他们与教会保持连结并在属灵上得到滋养,她列举了几个方面。除了观看主日崇拜和与那间教会的领导团队交流外,他们也与长期的属灵朋友有着团契交流,并善用网路上的各种圣经资源和灵修材料。

她说:“我们深信,即使地方教会不一定总是信实于我们,但我们信实的与地方教会保持连结是很有力量的。我们相信,无论我们经历了什么或受了什么伤害,上帝可以在我们身上工作,以及透过我们的生命工作。这很难,很痛苦。我们也希望情况能有所不同。但我们会坚持不放弃。”

在我经历教会伤害的初期,因为出席主日崇拜对我来说是太大的负担,我透过参加社区查经班和寻求其他方式与基督的肢体一起服事上帝,来维持与基督身体的连结。我的目标不是“永远的离开教会”,而是想知道我能如何留在基督身体里。

当我在寻求神的智慧,向前迈进时,我知道我必须保护自己的心,避免对以前的教会产生怨恨,并持续饶恕的工作——这样我才不会把这些包袱带到我下一个群体里。

在教会受到伤害后,对“信任”的理解不再一样

然而,即使我们能辨识出我们的创伤,在治疗中处理它,并找到一间让我们感到舒适的新教会,留在教会里仍然会让我们这些幸存者对未来认识的教会领袖采取一种防御性姿态。

这种情感上的距离是种预警系统,为了能在教会滥权对我们造成伤害前识别出它。这种自我保护机制来自生活经验里的智慧,但它也可能成为未来建立ㄧ段新关系时的障碍。这是幸存者必须长期面对的微妙平衡。

虽然我们可能永远无法找回我们曾拥有的那种纯真的信任和美好的乐观态度,但我们可以学习掌握我们的不信任感。

多年前,一位经历过痛苦的教会伤害的前牧师告诉我,他并没有试图消除内心怀疑的声音,而是学会管理它——承认它是对潜在伤害的一种自我保护形式。当我们与心中的怀疑家一同进入教会时,我们实际上能“适当地调整”这个声音的影响力,试图忽视或压抑它反而更没有果效。意识到内心怀疑的声音的存在,反而能帮助我们保持与上帝和身边的人的连结及陪伴,而不是在情感上疏远他人。

对伤害幸存者而言,我们要记住,我们的敏感性和属灵识别力,就长远而言,实际上能服事于教会的大使命。

“勇敢的男性和女性会挺身而出,说,『这(某些行为)不是基督对教会、领袖和关系的教导。』这些人对教会领袖的标准更高。”在《今日基督教》的一次访谈里,教牧关怀专业咨询师查克·德格洛瓦特(Chuck DeGroat)指出。 “他们愿意做这件难做的事:拆除有毒的体制和关系,揭发正在伤害羊群的事实,在爱中步向盼望和真理。”

有个人告诉我,在辞去长老职务前,他有着内部的消息,知道一位腐败的牧师在财务上的不当行为和滥权。 “我再也不会只因某人有某种头衔、职称或影响力而自动的信任或尊敬他。”他如今加入一间新的教会——尽管除了周日礼拜外几乎没有参与其他活动——但他仍然对权力滥用的迹象保持高度警觉。

尽管他常常想着要悄悄离开他现在的教会,但他仍选择留下:“我知道有朝一日,我将会向教会的头(基督)负责,祂所受的苦远远超过我的痛苦。”

另一位朋友说:“我不想把我经历‘以西结书第34章的牧者’的经验当作与耶稣断绝关系的借口。”她在经历了痛苦、长期性的冲突后离开了她在一间中型教会的职位。 “一想到要抛弃耶稣本人,我就想哭。”她的话显示出,尽管她在祷告中继续处理着悲伤(或者正因为她正在处理这样的悲伤),追求与基督更深的连结有多么重要。

使徒保罗至少向两个苦苦挣扎的教会强调了基督的元首地位。他在以弗所书1:18-23的祷告里强调,复活的耶稣拥有对每个人所经营的机构及政府的终极权柄及统治权——即使当下的主流文化正讲着不同版本的叙事。

保罗写信给歌罗西教会的时候,歌罗西教会正遭受传讲不同福音的假教师的攻击。保罗再次向他们申明,基督是「教会全体之首。祂是元始,是从死里首先复生的,使祂可以在凡事上居首位,」(歌罗西书1:18)。

幸存者比多数的人更清楚,在一间教会里发生的一切并不能全然反映出耶稣的品格和权柄。但是,谨记着基督是祂的教会的头,能让我们对地方教会里的基督徒肢体的行为有清晰的看法和视角。正如Benjamin Vrbicek牧师所,我们对“坏的牧者”的高度警觉心使我们更深的渴望遇见“好的牧者”——并最终将我们指向那位永活的好牧羊人。

圣经清楚地表明,如果祂的教会辜负了祂,上帝并没有B计划——即使在过去的两千年里,我们以无数种令人惊愕和可怕的方式辜负了祂。我们在信仰里的历代属灵父亲和母亲们皆提醒着我们,教会永远都需要改革。而我们这些被伤害过的人也是改革任务里的一份子。

米歇尔·范隆(Michelle Van Loon)是七本书的作者,包括《Becoming Sage: Cultivating Meaning, Purpose, and Spirituality in Midlife.》。

翻译:Yiting Ts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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